荒村公寓[荒村系列2]_蔡骏【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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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一阵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入我的耳膜。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起来,猛然摇了摇头,希望那笛声只是幻觉。

  笛声还在继续。我不能再抑制自己的冲动了,便拎着煤油灯悄悄走出了“进士第”。

  半夜的荒村一片死寂,只有山上的笛声悠悠地飘dàng着。我走出村口,来到贞节牌坊底下向四周眺望,连绵的山峦在黑夜中如同城堡般森严。我看准了最高的一座山峰,提着煤油灯跑了过去。果然,诡异的笛声越来越清晰,看来我的方向找对了。

  月亮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正冲破黑夜的云朵,洒在空旷的山野间。

  忽然,我感到那笛声似乎就在身后响起,我急忙向身后一块山坳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底下,正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而凄惨的笛声已戛然而止。

  我拎着煤油灯向黑影跑去。影子并没有移动,就像一棵树似的立在那里。我举起煤油灯照了照——在幽暗的灯光下,一张憔悴无比的脸露了出来。

  “欧阳先生?”

  我惊讶地叫了起来,原来这个黑影竟然是小枝的父亲!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支竹笛。

  欧阳先生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挡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你怎么来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黑夜高高的山峰上,幽暗的月光和煤油灯光照she着欧阳先生的眼睛,我茫然地问道:“刚才的笛声是你chuī的吗?”

  “是的,我是个乡村教师,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几天晚上我总是失眠。”欧阳先生叹了一口气,他的表qíng已渐渐恢复平静,“因为睡不着,所以我就到山上来chuīchuī笛子,这样可以使自己放松一下。”

  “我明白了。可我觉得您的笛声太特别了。”

  “这是因为笛子很特别。”

  欧阳先生就把笛子jiāo到了我的手中。我的指尖立刻感到一丝寒意,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借助着煤油灯的光线,我看清了这支笛子——这是一支传统样式的竹笛,大约四十厘米长,笛管涂着棕huáng色的漆,笛孔之间镶有紫红色的丝线,膜孔上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笛膜。

  “你也许不会相信,这支笛子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

  “几百年?”

  “小枝已经对你说过胭脂的传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看来小枝和她爸爸不开心,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在胭脂的传说里,有一个游方僧人送给了她一支笛子。”欧阳先生指了指我手中的笛子说,“就是这一支。”

  我拿着笛子的右手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

  “你一定还不知道胭脂传说的结尾吧?”欧阳先生摇了摇头说,“胭脂在重阳之夜chuī响了这支笛子,与丈夫的幽灵相聚,一起度过了几天几夜,也就是老人们所说的鬼丈夫。当胭脂知道自己丈夫已死的真相以后,她痛苦万分,几次想要自杀,但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直到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孕在身。”

  “她丈夫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胭脂怀上了鬼胎?”

  欧阳先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一个奇迹,她腹中怀的那个孩子,确实是战死沙场的丈夫魂兮归来后播下的种子,这是老天有眼不让他绝嗣。当胭脂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以后,荒村的村民们开始怀疑她红杏出墙,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侮rǔ胭脂,认为胭脂肚子里怀的是野种,甚至有轻薄làng子弟来欺负她。但胭脂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一直保持着对丈夫的贞节。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尽了苦难,怀胎十月,终于把儿子生了下来。”

  “天哪,这故事真像是霍桑的小说《红字》。”

  在寒冷的冬夜里,听着这个凄惨的故事,我不禁想起了《红字》中的海丝特,还有她胸前的那个红色的“A”字。海丝特宁死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把女儿看作是主赐给她的天使,为此她愿意承受任何痛苦。那么几百年前荒村的胭脂呢?她是中国版的《红字》?还是真的怀上了丈夫留给她的鬼胎?

  “从此,胭脂母子俩受尽了歧视和侮rǔ,她一个人将孩子带大,将儿子送去读私塾。十几年后,胭脂终因cao劳过度而死,但她的儿子考中了科举,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后来,他母亲胭脂的事迹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被这个故事所感动了,便御赐贞节牌坊一座,以表彰胭脂的德行。”

  没想到胭脂的故事竟是这样一个结局。我低头向山下的荒村望了望:“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村口的贞节牌坊就是给胭脂的?‘进士第’也是胭脂的儿子建造的?欧阳先生您,还有小枝——你们都是胭脂的后代?”

  “没错。这支笛子正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

  我看着手中的笛子,再也不敢触摸它了,立刻jiāo还到了欧阳先生手中。我试探着问道:“那么胭脂的事迹究竟是传说还是事实?”

  “谁都说不清楚,但几百年来荒村人都相信,至少这支笛子是真实的。”

  我呆呆地看着欧阳先生的脸,如果胭脂的故事是真实的话,那么我眼前的欧阳先生还有小枝,岂不都是那个鬼丈夫的后代吗?难道生活在“进士第”里的欧阳家族是鬼魂之家吗?我不禁后退了两步,脑子里闪过了欧洲的吸血鬼家族传说。

  月亮渐渐消失了,一阵带有海水气味的寒风chuī来,山坡上的我立刻颤抖了起来。我提着煤油灯冲下了山坡,在经过贞节牌坊底下时,心里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

  回到“进士第”里,我只觉得这宅子里的气氛更加yīn森了,越看越像特兰西瓦尼亚的德库拉伯爵城堡——

  忽然,在黑暗的院子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影子如鬼魅般移动着,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经历过了刚才的考验,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虽然老宅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那么恐怖,但越是这样就越激起我的好奇心。我立刻向那白色影子跑了过去,举起煤油灯照亮了前面。

  好像是一件白色的睡袍,上面披着黑色的长发——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煤油灯光依稀照亮了她的身体,对,就是她,昨天半夜里在我隔壁梳头的女子。她似乎非常害怕,跑上了旁边的楼梯。

  我的心跳越来越厉害,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终于在二楼的走廊上抓住了她的手。但我的手立刻就像触电一样弹开,因为她的手臂冰凉冰凉的,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但她还是停了下来,忽然一阵寒风chuī来,一头漂亮的黑发微微飘起。

  “你是谁?”

  我战战兢兢地轻声道。她缓缓地回过头来,那张苍白的脸bào露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小枝!

  天哪,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小枝。她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显然是被寒冷的北风冻坏了,原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而已。我立刻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我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说:“你怎么了?半夜里穿着睡袍走出来,这么冷的天当心着凉。”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抚摸着她那一头青丝,有些心疼地说:“你摸摸你自己的身体,浑身都冻得冰凉,何苦呢?”

  可小枝还是不说话,表qíng显得有些怪异和紧张,她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和鼻子,那冰凉的手指让我感到心悸。

  我摇了摇她的肩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小枝立刻紧张了起来,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怀抱,像只小野shòu一样冲下了楼梯。我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却在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一跤。

  当我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小枝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地上只留下我那件外套。我看了看她楼上的房间,灯已经熄灭了。

  回到自己房间里,我和衣蜷缩在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地对着那张屏风,脑子里却想着刚才小枝的奇怪表现。那么说来,昨天后半夜在隔壁房间梳头的女子也是她了,可她为什么要半夜里跑出来呢?

  我眼前又浮现起了小枝那无神的双眼,她刚才的神志似乎不是很清楚,仿佛迷迷糊糊还没睡醒的样子。忽然,我想到了自己一部小说里的内容,难道小枝是在——梦游?

  对,只有这个可能了。小枝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即便她睁着眼睛,大脑还是处于睡眠状态——这一切都符合梦游的特征。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她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她的身体就如做梦一样走到了外面。

  我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小枝还有梦游的毛病,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吧。荒村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地方,我实在太累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四

  清晨七点,我睁开眼睛。光线透过窗户纸照she在屏风上,使这古老的房间有了一些生气。

  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原以为荒村之行会làng漫而有趣,现在却令人恐惧到了极点,我决定现在就离开荒村。

  小枝在古宅的前厅里,她的脸色还可以,看不出昨天半夜梦游的样子,我想还是不要说破的好。我抬头看了看“仁爱堂”匾额下的画像,画像里的明朝男人也在看着我,他应该就是胭脂的儿子吧,那么他的父亲真是个战死的鬼魂吗?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迅速吃完了早饭。

  “你要走了?”小枝已经从我的行装上看出来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来荒村,更不应该打扰你们家平静的生活。”

  “我知道你待不久的。”小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说,“你还会来荒村吗?”

  “不知道。”我看着她单纯的眼睛,心里却想起了昨晚山坡上的月亮,“那么你呢?等你在上海的大学毕业了以后,还会回到荒村吗?”

  她的眼神似乎很乱,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死在外边我也要回家。”

  我忽然一颤,她的这句话让我感到有些怪异。这时我闻到了一股兰花腐烂时特有的气味,是从小枝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涌进了我的鼻孔与肺叶,让我的心底也酸涩了起来。

  我缓缓地走到了“进士第”的大门口,站在高高的门槛边,盯着小枝的眼睛说:“也许,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保重吧。”

  小枝的眼睛还是那样忧郁,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已跨出了古宅的门槛。我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想要消除心底所有的块垒。我来到了那块贞节牌坊底下,抬头仰望牌坊上的四个字——“贞烈yīn阳”,忽然觉得有些嘲讽和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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