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疑虑加快了我的脚步,冲出荒村公寓,回到黑夜的荒野。
四周秋风呼啸着,野糙摩擦着裤脚,仿佛荒凉的墓地,只剩下我一个活人。
手机屏幕当作手电,一路摸索到藏车之处,却发现野糙堆里空空如也,我的车不见了!
不会找错的,虽然晚上看不清,但我已转遍了周围一圈,车子不会超过那么远的距离,上午肯定就停在此地。
但我的奔驰SLK确实不见了,掏出车钥匙按了几下,却听不到任何反应。
有人偷走了我的车?
还是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我绝望地仰起头,一枚流星划破乌云。
心爱的奔驰SLK消失了。
大脑瞬间空白。
条件反she地拿起手机,想要拨打110报警,却发现没有信号。
一定是那些混蛋偷了我的车!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不是遁世者吗?要车有什么用?他们不是希望把我赶走吗?偷车岂不是适得其反?
我已无路可去,踏过黑夜荒凉的野糙,沮丧地回到荒村公寓,摸进黑暗门dòng。
地下超市。
这里总该有电话吧?没想到是坟墓般的黑暗,颤抖着打开电灯开关,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商品还摆放在货架上,可以任人自由取走?在收银台附近仔细寻找,居然一部电话都没有。
也许,荒村公寓从来没通过电话?
不,蓝玉儿有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可以用网络的吧。
惨白的灯光照在脸上,面对空无一人的超市,如同死寂的太平间,心惊胆战地逃出来。打开走廊所有的灯,不要让黑暗将我覆盖,快步跑上楼梯,希望能遇到一两个活人,哪怕一个充满敌意的人,而不是一群融化在空气中的幽灵。
走到五楼的走廊,忽然听到喧闹之音,似乎有很多人?我知道这有个餐厅,立刻飞奔而去,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耳边恢复可怕的沉默。几十副餐具,整齐地放在每张椅子前,仿佛即将举行宴会,可是用餐的人呢?
不,刚才那种声音绝对是真实的!
突然,里面的房间再度人声鼎沸,肯定有许多人在吃饭喝酒,难道今夜是什么特殊节日,遁世者们在聚餐?
飞快地打开里间房门,依然是个空房间——这回连桌上的餐具都没了,只剩下满地灰尘与蛛网。
彻底傻了。耳边什么都听不到,似乎已变成聋子,就在几秒钟前,这扇门里还如此喧闹。
像一堆玩闹的孩子,一旦有大人闯进房间,就立刻躲猫猫起来。
古怪的遁世者。
后背心全是冷汗,十分之一秒内,我转身冲出房门。
慌不择路地跑过走廊,连着跑了几层楼梯,似乎身后追赶着一群人,发誓要将我消灭。
突然,眼前撞到一个人影,没来得及颤抖地躲避,便与他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不是他,而是她。
她?
我闻到了她的气味,她身上独有的迷人香味,自头发与体内散发出来,qiáng烈刺激着我的鼻息。
这是环的气味。
“环!”
再也不能放你走了!不顾一切将她搂住,不管身后有没有幽灵,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此刻的拥抱。
她也浑身剧烈颤抖,更刺激了我的肾上腺素。她已离开整整一年,我日日夜夜幻想着这个时刻,幻想重新吻她的嘴唇。
我吻了她。
她还给我一记耳光。
脸颊火辣辣地疼,这才清醒几分,松开手后退两步,看清她的脸。
蓝玉儿。
她不是我的环,让我追悔莫及,尴尬地低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而她躲到yīn暗的角落,抱着肩膀忧伤地说:“刚才,我听到楼梯的脚步声,就想来看看怎么回事,你又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了?”
“是,你和她有着相同的气味,这种气味非常独特迷人,只有我才能分辨出来,原以为不会搞错的。”
玉儿皱起眉头退到yīn暗的走廊深处,响起她幽幽的嗓音:“希望你早些找到她。”
夜,深了。
我还停留在荒村公寓,找不到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索xing走出这栋大楼,来到旁边另一栋楼。
打开走廊的灯,我摸出胸口的玉指环——曾经以为,找到它就能找到环,真是这样吗?
记得三年前,环对我说起过她的家族,传说中的欧阳家族,而这栋荒村公寓,不正是当年欧阳家的产业吗?环躲藏在此地合qíng合理,也许她不是遁世者,而是为了某个家族秘密,或者就是因为这枚玉指环?
再低头看这青绿色的古玉,良渚时期的出土文物?它究竟有多大能量,可以让环离我而去,隐居到这荒凉可怕的所在?
突然,心头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不,是玉指环自己的念头,古老的玉器自有生命,它指挥我的双手,将要戴进左手无名指。
我深爱着的环,她是戴着这枚玉指环失踪的,而只要我也戴上这枚指环,她就一定会出现在眼前。
没想到玉指环那样紧,冰凉地压迫手指,感觉关节几乎要碎了,也难怪这本就是女人戴的!
终于,玉指环来到左手无名指的第三节。
那块猩红色的印记,却在指环里分外醒目。
这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戴上这东西?这是从一个死去女人的手指上脱下来的。
我想把玉指环拔出来,却无论如何拔不动,手指像被铁钳牢牢卡住,越要往外拉出来,指环就自动收紧,大概没等到指环出来,手指就得残废了!
煎熬了几十分钟,终于彻底放弃,戴着玉指环夜游荒村公寓。
二楼,走廊里闪过几个人影,灯光下照出惨白的脸——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居家的衣服,就像通常的居民小区。大家露出警觉的目光,纷纷让开一条路,不敢靠近两米以内,仿佛我是外来的甲型流感携带者。我大胆地注意他们的表qíng,既有淡定也有恐惧,更隐藏着一丝绝望。有的房门打开露出灯光,屋里布置得很是温馨,与大楼的yīn森环境极不协调,但人家马上关门防备偷窥。
来到三楼人更多了,玉儿说得没错,这里都是晚上活动,大概她那栋楼很少住人,遁世者们集中住在此地。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子,她对我并不害怕,只是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拿出环的照片,鼓起勇气说话:“请问,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对方并没有吓得逃走,而是礼貌地看了看照片说:“对不起,我记不清楚了,这里的人有很多——她也失踪了吗?”
“是的,一年以前,我相信她就藏在荒村公寓。”
中年女人叹息了一声:“我也是。”
“你也是失踪——不,遁世者?”
“不,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这里寻找失踪者的。”
想想也有道理,既然许多人逃避到此,就一定会有亲人过来寻找,就像今夜的我。
“哦,我找的是女朋友。”
“我在找我的老公,两年发生了一场火灾,他们说我的老公被烧死了,但我不相信他死了,他一定被严重烧伤了,不想再让我见到他,就隐居到荒村公寓来。”
这个女人真可怜,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我想他的老公也许真的死了,只是她还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妄想他还活在世上,搬到这里来寻找他。他们的感qíng一定很好,她深爱着自己的老公,愿意永远守护着他。
我又走上一层楼梯,看到有扇房门敞开,小心地走进去,窗台上坐着个男人,仿佛随时会掉下去,我大喊一声:“危险!”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你怕我会摔下去?”
“对不起,我——”
“别担心,我是早晚要死的人,不会选择跳楼死的。”
“每个人都是早晚要死的。”
“那我是早了很多——我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半年,我不想连累妻子,就悄悄地失踪,独自来到荒村公寓,安静地等待死亡。”
原来等待死亡,也是遁世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又上了一层楼,直到这栋楼的第十层。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你!怎么还没走?”
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却是那位超市店长——这个身材高瘦的黑衣人,看起来却与早上不太一样,似乎眼睛更加小了一些,难道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
“没有看错,我是超市店长,是不是觉得我的脸有些变了?”
“是。”
“早就警告你不要进来,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店长仰天叹息一声,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给你看看这个吧。”
照片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风度翩翩的样子,我疑惑地问:“他是谁?”
“就在你眼前。”
“你?”
不,完全不像啊,一个是相貌堂堂的好男儿,另一个却是高瘦猥琐的黑衣人,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你不相信吧?但这确实是我,十年前的我。我来这里已经十年了,却发现每天我的脸都在改变,直到变得面目全非,就连自己也完全认不得,成为另一个人的脸……”
“荒村公寓会让人改变容貌?”
“是,不单单是容貌,还可以抹去从前的记忆,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自己。”
“这里能遗忘人的记忆?”
店长悲伤地叹息:“改变了容貌,又遗忘了记忆,才可以彻底放弃,不再回到痛苦的过去,做一个永远的遁世者。”
改变容貌——遗忘记忆——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又挠了挠后脑勺,似乎一切都在改变,我已不是从前的我,环也不是从前的环……
电光火石之间,玉指环突然收紧,疼得心脏几乎爆裂。
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xing!
痴痴地愣了一分钟。
飞快地转身离去,一口气跑下十层楼梯,回到没有星星的夜空下。荒村公寓的五栋楼房,如同五根手指压着我的心脏,四周的窗户亮起了灯,宛如yīn间的万家灯火。
回到最初的那栋楼,气喘吁吁冲上三楼,敲响蓝玉儿的房门。
片刻之后,门里响起她的声音:“谁?”
“我!”
她一定听得出我的声音:“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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