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碎了。
然而,今天我却有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个幽灵在跟着我。虽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也不能看到他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也许就在我的背后?
可惜,只看到房间里我一个人。
如果这个幽灵就是你,请你在天堂里安息,我将永远永远爱你!
现在,我决定离开荒村公寓,不再生活在曾经的痛苦中。也许我会有新的爱人,会有新的人生,但我不会忘记你,我最亲爱的人。
吻你!
天堂再见。
你的环
写于荒村公寓
我死了!
我已是一个幽灵,现在才明白这个真理。
荒村公寓,的确让人遗忘了记忆,遗忘我早已经死了,死于一年前的海底。
接下来的一切,全是我的幻想,灵魂无法进入地狱或天堂,因为顽固地不相信自己的死,更不愿与心爱的人分离。
于是,我依然飘dàng在人世间,寻找自己最爱的人——环。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所以,才会死后固执地不忍离去,留下qiáng烈的妄念,以为是失踪的人是环,而活着的人是我。
至于我一年来的生活,包括那辆奔驰SLK,根本都不存在……
但是,那个被我苦苦寻找的人,同样也在苦苦寻找着我!
她不相信我死了,我不相信自己死了。
我们同样互相寻找着对方,只是一个在人间寻找,一个在yīn间寻找。
终于,我找到她了。
而她也找到我了——找到我已经死亡的证据。
虽然,我和环yīn阳两隔,却从未改变过彼此的爱。
“我也想起来了。”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见到蓝玉儿苍白的脸。
显然,她跟着我跑出来,一直来到环的房间。
“你不是我的环。”
“是的,我是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忘记我已经死了。”
“我也是。”
玉儿显得非常淡定:“十几天前,寻找父亲的过程中,我被一个飙车的富家子撞死。然而我的灵魂,认为自己还活着,便来到荒村公寓,和同样幻想的幽灵们住在一起。昨天清晨,我看到你幻想出来的奔驰车,那辆车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天空,而我自己看到的世界,却是yīn沉yīn沉的——现在我才明白,死后的世界里,永远不可能见到太阳,只有通过这种特别的方式。”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玉儿淡淡地走出房间,而我们之间的对话,完全没有影响到房间里的环,她无法听到幽灵们的声音。
彻底明白了!在发现环之前,我在荒村公寓见到的所有人,都是与我一样的幽灵,比如黑衣人店长。至于砸我车的疯子,因为幽灵可以看见彼此的幻想,他们看得到我幻想中的奔驰车,我也看得到他们幻想中的地下超市。
环撕下小本子上的那页纸,点燃火柴烧成了灰烬,期望我在另一个世界阅读这封穿越yīn阳的信笺。
是的,我已在她身边看到了。
环开始收拾房间,整理行李,她已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我守在环的身边,共同度过的时光太短暂了,哪怕再多看她几眼也好。
清晨,环离开荒村公寓。
紧紧跟在她身后,恨不得帮她提行李,却无法接触她的身体。
走出五栋大楼的天井,U字形开口的位置,她感到幽灵正在尾随,疑惑地回过头,闪烁曾经熟悉的目光。
我把嘴唇凑上去,在空气或妄想中,与我深爱的女子接吻。
我的环。
突然,yīn暗的天空之上,现出一道qiáng烈的阳光,穿破浓浓云雾,如利剑刺入眼底。
转瞬之间,所有乌云都消失了,世界变得阳光灿烂,眼前的荒野生机盎然,荒村公寓披上一层金色,仿佛传说中的天堂。
至于我,一个幻想的幽灵,则在阳光下化为灰烬,成为一团空气,升上高高的天空。
玉指环,良渚女王的玉指环,从融化的手指上脱落,坠落在深深的荒糙丛中。
终于自由了!
没有身体的束缚,也没有红尘的痛苦,只有一个爱着某人的灵魂。
灿烂骄阳洒遍荒芜野糙,竟如波làng起伏的金色麦田。
高空俯视荒村公寓,忽然变得那么可爱,就像儿时玩的一大堆积木。
数百尺下的大地,我的环依旧美丽动人,走向无边无际的原野。
别哭,我最爱的人。
别哭,我最爱的人
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
你的泪也挽不回地枯萎
别哭,我最爱的人
可知我将不会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
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
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
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
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郑智化《别哭,我最爱的人》)
蔡骏
2009年7月10日星期五
跋:地铁时代的诗
我看上一个版本的《荒村公寓》是在书房里,深夜,终于不太敢看下去了。
第二天,坐往成都的火车,接着往下读……
川鄂铁路多半在秦岭之下,与地铁其庶几乎,看完蔡骏兄青chūn时代写的这个故事,聂小倩那一双超越时空的眼睛,也印上列车的玻璃……
看完本书的读者,也会有我这样的体会吧。那么多读者的抬爱没错,这是一部很好的小说,它由悬疑这样的类型出发,事实上,已经远超越过这个类型。
由五千年君子攻玉的良渚文明,到民国年间的衣影鬓香,到而今不夜之城的上海,“我”与“小倩”,大学生,警察表哥、历史学教授,与其说在追溯一块有魔力的玉,不如说在建构一本上海的城市史。荒凉而沉默的海滨墓园,到繁华而忙碌的地铁路线,到摇摇yù坠的荒村公寓,在这个令人无法喘息的故事下面,是作者予我们的城市,我们的文明“温润如玉”般的关怀。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里冲。在抓住她的手的一刹那,心头竟流过一缕温暖,她的肌肤光滑而冰凉,还沾着一些雨水,而那又滑又凉的感觉,让我不好意思起来。”蔡骏的文字已经有了那些语言大师们应有的质地、气味与色泽,这个“一刹那”就是他用“地球上最美的语言”写出的一刹那。由这本书里隐约可以看到,他看了多少电影,读了多少小说,在上海存在了多少年,才修行到这样有魔力的文字。他用这样的文字,刻写了“小倩”(小枝)这样——将聊斋里的狐女与大学女生与陈英雄的《青木瓜的滋味》之中的南越美女一样——谜一般结合在一起的东方女xing,并残酷地将她献祭给地铁,让冰凉的铁轨与荒谬的车站得到古典的东方柔qíng。
我也很喜欢这个小说的结构。以“我”一个月的见闻,jīng密地讲述这个故事,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时间与空间,就像组织那些在地下呼啸的火车一般,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速度,不同的人与事……
我看过一个名叫中野美代子的学者,写的《西游记》的秘密。她分析西游记结构的严密,讲到唐僧师徒取经凡十四年,行程一万八千里,而西游记事件的中线、时间的中线、路程的中线,正好是在流沙河一节。我看到《荒村公寓》第十五天的故事,也由山村转向城市,差不多也在故事的中间。举出这个例子,说明作者已经有了非常高明而自觉的结构能力,而这样的能力,在我国的似是而非的小说史上,一直是稀缺的。
作者的叙事技巧的高明,还体现在“我”与“小倩”这样的人物的刻画之上。乡村与城市的空间,跨越五千年的时间,真实与虚幻的距离——作者在这样差不多三维的结构里讲故事。“我”是“蔡骏”本人,叙事者,与作品主人公的三位一体,而小倩也在承担“聊斋人物”、“大学女生”、“古老家族传人”这样复杂的任务,驾驭如此复杂的人物,需要非凡的叙事才能。
以上我提到的这些,蔡骏兄用来创制他的“悬疑小说”的观念、qíng感与技法,是二十世纪以前的中国小说里非常少见的。读者流连于他以此搭建的故事的迷宫,陶醉于他的故事,感染于他的qíng感,迷惑于文字的气味,就像在川流不息的地铁之中,往返如梦,没有障碍,却并不会去想设计与修建地铁者的辛劳。
我一向不同意类型文学是通俗文学的说法,甚至也不太同意类型文学这种提法。我觉得二十世纪以来,在许多领域,一些非凡的作家在创造一种全新的以都市为核心的新小说。他们有非凡的去描写与创造全新的中国都市文化的野心,蔡骏兄无疑是先锋之一。从前有一些人讲,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能够进入经典的几乎没有,这种说法其实是荒谬可笑的。在他们做着以批评乡土文化为核心的“纯文学”的迷梦的时候,一种新的文学已经随着中国的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出现了。
它将会成为中国都市的“玉指环”,就像接受了“聂小倩”的献祭的地铁一样,这的确是一个太恰当不过的符号。
它的好处就是,我们终于能由好莱坞、斯蒂芬·金这样的西方故事的殖民之下脱离出来,重新开创我们本民族的故事与诗。当然,这样的开创,面向西方,也面向我们的传统,并经由我们最好的一些作家去完成,大家由《荒村公寓》这个文本里,就可以读到这一点。
承蒙蔡骏兄不弃,让我这个在“中国武侠”和“荒村公寓”里挣扎的家伙来写重印本的跋。我相信我们有共同的梦想,“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这个你,固然是“聂小倩”,也是我们的母语——有惊心动魄的美感,历经了沧桑又面向未来的汉语。
舒飞廉
2010年1月18日于成都
舒飞廉
原名郑保纯,武汉今古传奇报刊集团资深高管。历任《今古传奇·故事版》、《今古传奇·武侠版》主编。任《今古传奇·武侠版》主编期间,倾力推出小椴、沧月等当红武侠作家,携众人开创大陆新武侠格局。2008年,当选由《中国图书商报》评选出的“中国报刊业10大新锐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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