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背对着我,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和我处于同一种状况。我想唤他两声试探一下,又怕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他吵醒。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我想我说出来的所有话题都只会让他产生恐惧和不安。
这时,雨点声稍微小了些,我侧耳聆听,多希望能听到外面传来母亲的脚步声。但过了好久,我并没有听到任何代表母亲归来的声音,反而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
吱……嘎……
很轻、很细微,如果不是因为我太全神贯注于外面,根本就不可能听到这若有若无的声音。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这声响来自门口,而且——
似乎是有人在轻轻推那扇木门?
是母亲回来了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我太了解自己家门口的状况了,想要从前方步入家门,此刻肯定会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除非这个人是我在武侠小说里看过的轻功高手,否则不可能不发出一点脚步声——但我敢肯定,我之前没有听到涉水声,只听到了有人轻轻推门所发出的诡异声音。
嘎……
当我再次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声音的时候,整个人一下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着。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的惊骇所致,我现在对这恐怖的声音多了一分诡异的幻想——它既像是推门声,又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所发出的呻吟。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发生了某种爆炸,我想起了被我们丢到屋外的继父。
我再也无法承受独自一人面对这恐惧的局面了。我使劲推了两下身边的哥哥,颤抖着说:“哥……醒醒。”
哥哥显然也没睡安生,他立刻就转过背来,问道:“怎么了,妈回来了吗?”
“不是,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哥哥听出了我声音中蕴含的惊悸,他也坐了起来,望着我:“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推门的声音。”
“你是说有人在敲门?”哥哥像是要马上下chuáng去。
“不,不是敲门,是门被慢慢推开的声音。”
哥哥愣了片刻,晃着脑袋说:“这是不可能的。”
我惊愕地望着他那张只剩一张轮廓的脸。
“我们从外面回来之后,我把门闩cha好了的,就算是母亲回来了,也得敲门才进得来。”
我呆了片刻,继而打了一个激灵,起先便隐约产生的恐怖念头此刻已是呼之yù出,但我不敢说出来,这太可怕了。
哥哥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但浑身僵硬地像只冻僵的蛇。这没法不让哥哥疑窦丛生,他再一次追问道:“说呀,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将脸缓缓地转过去面对这哥哥,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想,如果我刚才听到的不是推门声,那……就有可能是人垂死的呻吟。”
哥哥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终于将那疯狂的想法说了出来:“哥……你能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不出我所料,哥哥被吓傻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啊,你在想些什么!那尖刀一样的玻璃刺进了他的眼睛和脑部,还可能活得了吗?”
“可是……”我颤抖着说,“我们怎么知道cha得有多深?也许,他并没有……我们就将他……”
“不可能!”哥哥骇然道,“这太疯狂了!”
其实不用哥哥提醒,我也早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但现在,我关心的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没死,而且现在就在门口的话,我们要怎么做?”我问道。
哥哥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说:“要不,我们去验证一下吧?”
事到如今,我觉得此刻什么疯狂的举动都不足为奇了,不如就让它继续下去吧。我用默认的方式做出了回答。
我们俩一起下chuáng,摸到桌子旁,用火柴点燃了蜡烛,哥哥双手颤巍巍地捧着蜡烛,和我一齐走到门边。
开门之前,我和哥哥对望了一眼。跳跃的烛光中,我们的脸上都变换着明暗不同的色调,看上去诡异莫名。
“打开吧。”哥哥壮着胆说。不管门口有什么,这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正如哥哥之前所说,门闩是cha好的,我将门闩抽开。把门拉开的时候,我感觉那只手不属于自己。
本来我和哥哥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门口可能会出现的惊悚画面,但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有看到预想的内容。
我俩松了口气,此时勇气也增加了不少,哥哥探出头去左右四顾,然后疲惫地回过头对我说:“没有我们想的那回事。”
我们将门重新关好,哥哥说:“我看你是听错了吧,要不就是睡迷糊了?”
我尴尬地辩解着:“不,我根本就没有睡着。而且,我听到了两次,应该不会是听错……”
“算了,既然没事,那我们还是继续睡觉吧。养jīng蓄锐,明天才好下山去找妈。”哥哥说。
我惆怅地点了点头,哥哥将蜡烛熄灭。回到chuáng上。哥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我要困难得多,躺了好久才迷迷蒙蒙地进入梦乡……
五
第二天早上,是哥哥把我叫醒的。他焦急地对我说,看来妈是真的出事了,否则不会天亮了还不回来。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但我没有迟疑,立刻翻身起来——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下山去了。
出门之前,哥哥问了一句:“继父的尸体怎么办?就让它这样摆在外面吗?”
“要不然怎么样?”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看到我们屋后的房檐下躺着一具尸体,不吓死才怪。”
“这种大山里,又下着雨,有谁会路过?再说现在下山去找妈要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说。
哥哥想了想,点了下头,刚要准备出去,他说:“对了,我们身上不能一点儿钱都不带,到了镇上肯定是要花钱的。”
“可我们哪有钱啊?”
“我找找看妈他们chuáng头的柜子,妈平时好像都把钱放在那里。”
哥哥一边说着,一边朝继父和母亲的那张chuáng走去。在他掀开chuáng边那块破布的霎那,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被哥哥的叫声吓得浑身猛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不敢肯定我看到的是什么。直到我走近chuáng边,看清楚chuáng上躺着的是那个人,脑子里才嗡地一声炸开了。
老天啊,我现在不是在做噩梦吧?chuáng上居然直挺挺地停着继父的尸体!
我和哥哥惊骇万状地朝后退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相信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我和哥哥的大脑因为震惊而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我才爆发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哥哥恐惧地晃着头说:“我就知道,我们昨天不该这样做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妥,果然发生这种可怕的事了……”
我惊讶地望着哥哥,听他的口气,好像他能解释这种状况一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急促地问。
“我曾经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我们这个地方的人特别讲究‘落叶归根’。有人要死了,就必须死在自己的家中。否则的话,会yīn魂不散,永世不得安宁……”
我听不下去了,叫道:“这是迷信啊!你该不会认为是这具尸体自己走回来躺在这张chuáng上的吧?”
虽然是为了反驳哥哥,但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被这句话所带来的联想吓得打了个寒噤。
哥哥也是高中生,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站不住脚,他像是问我,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出来了,这件诡异离奇的事不是我们俩在这里思索、分析就能得出解释的。我对哥哥说:“别管这么多了,我们快下山去报案吧!找到妈,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警龘察!”
“对、对……”哥哥喃喃道,“我们这就下山!”
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家,我们像被放出囚笼的鸟,恨不得一下就飞到山下去。但当我们赶到下山必经的那条山路时,眼前的景象又像闷棒一样将我们打昏了。
由于一夜的瓢泼大雨(实际上,现在雨也没停),山体出现了塌方,狭窄的山路被垮塌下来的泥土和岩石堵塞、掩埋。下山的路已经被切断了。
我和哥哥彻底懵了,站在大雨中发呆。好一阵之后,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怎么办……我们下不了山了……”
哥哥说:“先回去吧,我们不能再淋雨了,会生病的。”
“不!”我恐惧地叫道,“我不想再回去面对那具尸体了!”
“我也不想,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翻过这些垮塌的泥石吧,那样就能下山了!”
“你疯了吗!这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崖!而且雨没停,塌方也还在继续,我们会被埋在里面的!”
我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蹲了下来。
哥哥也蹲下来,挽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这样吧,我们回去之后,就在附近挖个坑,把继父的尸体埋了。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就下山。”
我抬起头,凝视着哥哥——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
六
回到家,我们一分钟都没等,用家里的锄头和铁锹在屋外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由于我和哥哥都没有吃早饭,没力气把那个坑挖得很深,只是估计能放下一个人就够了。之后,我俩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到屋里抬起chuáng上的尸体,把它丢到坑里,匆匆埋葬了。
做完这一切,我俩筋疲力尽,自然也没人有心qíng去烧火做饭,我们找到了一些红薯,生吃充饥。
将继父埋葬后,我们体会到了“入土为安”这个词的含义——当然我的理解可能有些片面,仅仅指的是我和哥哥这时才感觉到心安,至于死者是否得其所,我才懒得去管呢。我只知道,他入了土之后,我们的恐惧感似乎也一起掩埋在那huáng土之中了。这一天,我们剩下的就只有对母亲的担忧和对停雨的期盼。但该死的雨又下了一整天,而且到了夜里更变本加厉。我就在这哗哗作响的雨声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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