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推着轮椅挪到了月光能照she的地方,他仰望着月光,好一会儿后才转过眼来看着阿林,仿似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所以,你大可将烦心的事说出来,会好受许多。”
这样的理论让阿林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曾经有人在她耳边说过同样的话,她失神了一阵,又摇头道:“没什么事。”
>容与看了她许久,又一言不发的仰头望月光,只是寒夜中静静流出的“嘴硬”两字微微刺痛阿林的神经。
她是杀手,不允许软弱,不允许抱怨,在有记忆的生涯中,不管是被施以多痛苦的刑罚,她也只能“嘴硬”的保守秘密。从没有人用“嘴硬”这两个字来嫌弃她,带着怜惜的嫌弃。
即便是师父也不曾有过。
阿林望了容与好一会儿,鬼使神差般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埋葬着我至亲的人,我在这里守墓,也在这里等人。”
“等谁?”
容与仿佛想起了很好笑的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等一个倔qiáng的小姑娘,笑若艳阳,泪如圆月,很可爱的丫头……眨眼间我已等了八年了。”
原来这样的怪人也有在乎的人,阿林淡淡道:“八年时光,小姑娘约莫早就成婚嫁人了,你若在此枯等,不如出去寻一寻。”
“寻过了。”这三个字一出,便再没了后文,阿林只道勾起了他什么伤心往事,便也不再询问,兀自望着眼前的石子发呆。空气沉默了没一会儿容与又问:“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阿林眸色不经意的柔了下来:“严厉但很温柔,对我很好。”
容与眸光微动:“你可是喜欢你师父?”
毫无准备的被人道破心中最深的防备,阿林面色一白,目光幽冷的望向容与,恨不得要将他杀掉灭口一般。
容与弯了唇角,点了点头:“你喜欢你师父。”
第四章
阿林惨白了脸,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个男子,她靠着墙壁蜷紧了身体,沙哑开口:“是又如何。”
容与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在阿林以为他不会再问了的时候,容与又道:“为何会喜欢他呢?明明知道是长辈。而且……若我猜得没错,你帮你师父借这戮刃刀,只怕是让他去救人罢。他既心中有人,你又何苦……”
“我若做得了主……”阿林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无奈苦笑,“我若做得了主,便好了。”她有些颓然的将头埋在膝盖上,许是月光太凉,冻碎了心头的戒备,她轻声道,“我小时受伤,忘记了十二岁之前的事,是师父将我养大。许是曾经的生活太不好,初时我对师父又敬又畏,但这八年的时间里,每次受伤,每次生病,师父皆陪在我左右,即
便是病得神智模糊我也知道有人在身边看着我,护着我……”
阿林一声沙哑的自嘲:“我竟在这样的守护里,生了肮脏的心思。脏得令自己都唾弃。”
她埋着头,陷在自己的qíng绪了,错过了容与霎时恍惚起来的神色,空气寒凉,在阿林一人的呼吸声中容与静静道:“你既已病得模糊,怎能笃定守着你的便是你师父?”
“不然还有谁?”阿林冷笑,抬头,“你么?”
出人意料的,容与竟直直的望着她的眼睛道:“若就是我呢?”
阿林一怔,一时竟分不清这话是真是假。
对峙了半晌,容与终是撤开了眼神,长长的睫毛搭下,显得他的神qíng有些颓败,他弯着唇角笑了笑:“骗你的,傻姑娘。”
阿林做杀手多年,人世qíng暖她已见过许多,但这一刻却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这个男子的笑容,几分绝望,几分无奈,几分洒脱,或许还带着些许不甘心的意味,让她看得有些呆了去。
dòngxué外的月光在容与身上流转而过,容与道:“那时我约莫正陪在心爱的女子身边呢。”月光随着容与话音一落,彻底转到了一边的墙壁上,石壁将月光微微一弹,阿林竟有一瞬间看见容与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就像快要消逝的烟雾,飘渺而虚幻。
阿林心惊:“你……”容与一转头,光华在他身上一转,那样的虚无感霎时消失。快得就像阿林出现了幻觉。
容与收敛了qíng绪,眯笑道:“我却不知自己竟是如此俊美,令阿林都看出了神去。”
阿林忙收回了眼神,清咳了两声,闭眼睡觉。
听她呼吸渐渐均匀,知她已睡着,容与脸上的笑这才慢慢散去。他举头静望明月光,伸出了手,凉风一刮,他透过自己的手掌看见了dòngxué外的满天繁星。
离魂飞魄散还有多久呢……容与苦笑,细声呢喃:“上天不仁啊,八年换八天,实在太亏。”他目光静静落在阿林沉静的面容上,不过,命定如此,他也只好认了,最后的时光,能得她相伴,已是大幸。
作者有话要说:呼~总算把这一章补完了~最近在挖新坑,《百鬼》耽误了一些,大家见谅啦~~然后还有两个故事就结尾了~好不舍啊好不舍~~
☆、鬼守(下)
第五章
阿林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她如同一个旁观者,飘离在世界之外,静静看着他人戏子一般演绎着各式人生。最清楚的莫过于一个男人的故事。
他是丞相之子也是反抗朝廷的一个教廷组织的门主,犯事之后,被皇帝打断了双腿,流放边疆。北上的路上他被单独关押在囚车之中,官兵们畏他,对他多有关照。北上之路坎坷,他心软的救下了一名险些被官兵打死的女孩,与她同乘一车,相谈甚欢。后来,他的属下救了他为了消息不外漏,将犯人与官兵们全杀了……
只除了,那个小女孩。
他是心软抑或其他阿林不知道,但在那人走后,他的一名属下留了下来,给小女孩喂了药,自此,小女孩忘了从前,并拜了这个下属为师父。练了一身武功,帮他去杀人。
而那名男子却解散了组织,独自一人在一处幽暗dòngxué中隐居,依赖着一只大雕为他衔来食物过活,后来……他死了,安安静静的离开了人世。只是故事还未结束。
他死了却没有引魂的鬼差来将他带走,男子成了一抹孤魂,在天地间漂泊,终有一日,他再见到了当初那名女孩。
许是一时兴起,许是怀念起了从前,他在女孩身边停驻下来。日出与她道早安,日落与她同归家,女孩生病受伤时他便时时相伴身旁,片刻不离的看照。
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天地之间便只有他的自说自话,所有的关怀,温柔和守护被生死轻轻一隔,在女孩永远无法触碰的地方,独自开败。
后来……后来的事,阿林全都知晓了,师父要去救他心上人,需要戮刃刀,她便来寻,雪崩,她被推到了dòngxué之中,同时也是那人的葬身之地。
眼睁开,已是正午,阳光刺目,阿林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将世界看清楚了。
“醒了?”容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林转头一看,却见他的身影透明得像烟雾。阿林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手却径直穿过他的脸,抓住一片虚无。
“鬼魂。”阿林失神的呢喃,她捂住脸,不看容与讶异的神色,“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阿林有些失神:“都是梦罢,这些都是梦吧!”她抱着头思绪混乱,她喜欢的师父是杀了她父母的那群人里的一个,师父还给她喂了药,
让她忘了从前的事,甚至,她都看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是在迷恋师父,还是在迷恋那个幻影。在她生病受伤的时候陪着她的,给她依赖,让她迷恋的竟是这么一只鬼魂?
“阿林……”
“为什么?”阿林打断容与的话,“事到如今,为什么要突然出现,为什么要让我梦到这些事!既然已经错了,为什么不让我一直错下去?”
有时真相比谎言更令人无望的痛苦。
“结香花又名梦树,约莫是它让你梦见的。”容与无奈的弯唇苦笑,“这虽并非我本意,但是你知晓了便知晓了。其实我挺害怕日后谁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想对你好。”他声音轻柔,宛如在耳边轻抚的风,“当初只是一时兴起,在你身边停了下来,带着打趣的心里笑看命运弄人,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见你如此倔qiáng的活着,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人鬼相隔,偏偏生了不该生的qíng愫,最开始只是想守着你陪着你,后来想与你说话,想同你牵手,只是我都没法做到……”
“我不想知道。”阿林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处石dòng。
容与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温和的笑了:“对不住。当初迫于形势害了你父母,而今又让你伤心失望了。”
阿林心头一颤,忍不住侧过头,这一看却让她心头大惊,只见容与的周身渐渐起了点点荧光,如同萤火虫绕在他周身飞舞一般,衬得他笑容模糊。
“本来还想在多陪陪你的,多看看你的。奈何这几日凝神聚魂已耗光了我魂魄之力。”容与轻笑,“不过,能得这几日相伴,已值了。”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没有转世。
阿林仿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去拉他,可是手还没碰到他,容与便如天边的烟花,散做流光,空余一地哀凉。寒凉的空气中仿似还回dàng着他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阿林,我很自私,不想让你忘了我……”
他可是穿过了生死才能换得与她相见的机会,只为了让她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阿林空茫的望着虚空,只余满目怔然。
第六章
华山之巅,风在耳边簌簌刮过。阿林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男子最后的微笑,明明与他只见了那么几天,但却偏偏觉得他好似已成了她骨髓里最深刻的记忆,再也泯灭不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阿林听见了,她回过头,看见师父揽着他最喜欢的那个人疲惫而满足的走了出来,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戮刃刀。师父终是成功破了华山阵法,将那人救了出来,若是曾经的她此时应该笑了出来吧,但现在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仇人,恩师,她没法再给他的一个定义。
阿林垂下眼眸,拔出手中长剑,三尺寒剑杀气凛然,没打一声招呼,她身如闪电,宛如利箭一般she了出去,剑尖直取她一直敬仰着的师父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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