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国一路回沈阳,先到乡下参加姥姥的葬礼,晚上在院子里开流水席,说是葬礼,但姥姥已经八十多岁,俗称“喜丧”,吃席的时候可以随便玩乐,没人在意。而且很多在姥姥家从小玩到大的亲戚邻居都在场,反倒觉得比参加婚礼还热闹。
次日早早从农村出来,让爸妈和姐姐先回家,我乘出租车到佛牌店去。姐夫没跟着到乡下,就为给我看店。看到我来,他连忙让我坐下,先给我看了最近的账目,销售平平,但姐夫在这两个月间,从网络上帮我找了不少商机,光驱邪法事就有两桩,净利润三万多,姐夫也得了六七千块的提成。
“田七,这是你那个老客户的同事。”姐夫把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辽宁XX集团驻盘锦分公司,办公室主任:金弘歌”的字样。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怪,可能又是朝鲜族人吧。我问姐夫:“就是那个不太相信你业务能力的人?”
姐夫说:“是啊。来了两次,都是扫兴而归。我也服了,就是不相信我,问什么时候田七老板回来一定告诉他。”在店里,我按名片上的电话拨通金先生的手机,他听说我从泰国刚回沈阳,乐得不行,说现在就出发,最晚中午肯定到沈阳,到时候一块吃饭。
“这人还挺急的,有什么要求?”我问。姐夫说好像不是驱邪,也没撞鬼。也不是qiáng效成愿,就是说他从小就积德行善,一心做好事助人为乐,可运气特别不好。总倒霉,不知道为什么。
在我收到的所有客户咨询当中,要是把各种qíng况分成数类,姐夫说的这种就是最多的。几乎每天都有人问我。说为什么我运气这么不好,自从大学毕业走上社会后就怎么怎么样,结婚后就怎么怎么样,从XXX旅游回来后就怎么怎么样……泰国佛牌之所以在中国人眼中这么抢手。就是想拿它来转运。可能是因为社会原因,很多人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从盘锦到沈阳不远,最慢的火车也用不了三个小时,大概十一点左右。金先生就乘出租车到了佛牌店门口。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大概四十岁左右,居然从车后厢卸下两袋大米来,姐夫连忙过去帮忙。可金先生不让他动手。非得自己连搬两趟,把这两袋大米都抱进屋。
“田老板啊,可算碰着你了!”金先生抱着大米进了佛牌店放在地上。我心想这会不会是他派做其他用场的吧,应该不是给我的。因为我的客户虽然不少,但在还没成jiāo之前就送礼的,可不多见。
jiāo谈中得知,这两袋盘锦稻田蟹大米还真就是送给我的,用他的话讲,辽宁省市面卖的所谓稻田蟹米其实很多都不正宗,这才是。我经常跑泰国,对泰国大米再熟悉不过了,也总往父母和姐姐家里邮寄,所以我俩都对这种盘锦大米没当回事。
因为正值中午,我就提出到马路对面的烤ròu馆吃饭。佛牌店位于两个路口之间,也没有斑马线,在过马路的时候,金先生站在路边迟迟不过。我问他怎么不走,他说:“让汽车先过吧。”结果好几分钟后,这个马路我们也没过成,我心想这么谦让没用,路上全是汽车,而且中国的司机也没有让行人的习惯。你要是非让汽车先过,那这顿饭得到半夜才能吃上,于是我就硬拉着金先生过了马路。
席间,姐夫问金先生是不是朝鲜族,他笑了:“我不是朝鲜族,但也不是汉,你们猜是我哪个族的?”
姐夫猜不出,而我马上就知道了,说你肯定是满族人,而且还是上三旗的。
第0859章谦让
金先生竖起大拇指说我懂得多,姐夫问为什么,我说:“清朝消失后很多满人都改了汉姓,而爱新觉罗的氏大多改成姓金,皇室宗亲大多数都是上三旗的。”
金先生笑着说:“田老板连这个都知道?真是博学啊。”我哈哈大笑,说我有个朋友就和你一样,也是姓金的满族人,说不定你们还是亲戚呢。
边吃边聊,金先生告诉我他盘锦某公司上班,儿子念初中,学习挺好。我问那你还说运气不好,怎么才能算好呢。金先生叹了口气,说生活过得不富裕,勉qiáng在温饱线以上,而虽然处处行善。可生活和工作总是不太如意,人缘方面也平平,就希望能有些转机。
“我同学自己做生意,近两年前在你手里买过一条泰国佛牌,说效果好。我就动了心。可后来你的店不开了,前阵子听说再次开张,正巧我同学到沈阳谈事,我就跟着他来店里找过你两次,可你都不在。”金先生说,“你姐夫虽然在这里看店,但毕竟和你没法比,所以我还是希望能跟你面谈,也好让你帮我参谋参谋,到底买什么样的佛牌好。”
坐在旁边的姐夫笑着摇头,只顾喝酒吃ròu,我心想,不就是想转运吗,至于非得大老远跑来和我见面。但又想,对我来说,天天都在卖佛牌,肯定没什么感觉。而对客户来讲,一条佛牌从上千到几千,而且是关系到自己运气财运的事,当然很重视。
于是我点点头:“没问题,正好我这次从泰国回沈阳办事,因为有亲戚去世,大概能停留几天,帮你参谋佛牌的事足够了。”
金先生特别地高兴,说他的幸福和前途就握在我手里了,我连忙说千万别这么讲,佛牌只能起辅助作用,还要靠自身努力。
“啊?可你姐夫说,很多佛牌效果是非常好的,买到手里就能发财。”金先生疑惑地看着我姐夫。
姐夫连忙解释那是yīn牌和邪牌,我这店里只有正牌。我心想你也真是多余,既然知道店里不卖邪牌,还给人客户介绍什么,那不是让人动心吗。金先生问我有啥区别,我只好给他简单说了邪牌、yīn牌和正牌之间的区别。
金先生想了想:“那我到底请个什么样的牌呢?”我不想让他动请yīn牌甚至邪牌的心思。毕竟是老客户的同学,而且我给自己定的死规矩,凡是和佛牌店有关的客户,一律只卖正牌。我告诉他,你又不是马上就要达到什么目的,就老老实实地请一条正牌,效果好些的。
吃完饭,金先生要去结账,因为他已经送给我两袋大米,大老远运来的,我就想抢着买单。可没想到金先生不gān,说:“你就别和我争了,老金家现在虽然落魄,放在一百多年前那也是皇族,什么时候占过别人便宜?让我来。”
这话让我有些发愣。坐在旁边的姐夫也笑着说:“哥们,你太逗了,前清时候的规矩,现在还算数?”金先生一本正经地说当然算,虽然时代在变。但祖上的规矩可不能改。
既然他这么理解,那我也只好让金先生去结账。金先生手里现金不够,得刷卡,只能去收银台结。在老板打单子的时候,后面又有两伙食客等着结账。金先生对他们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先结。这两伙人还没明白,等听懂金先生的意思之后,以为他在等什么人,于是就走到收银台前去刷卡。
“该你了吧?”我对金先生说。他微笑着说反正也不急,就让别人先来。我和姐夫互相看看。都觉得这金先生心眼真好。
没想到,等那两伙食客结完账之后,又有人排在他们后面,反而把金先生挤到旁边。这家烤ròu店规模比较大,而且越到中午人越多,后来结账的都排了六七位。我忍不住对金先生说让他先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金先生还没说话,排队结账的人中,有一位女士不满意地说:“怎么,想加塞啊?去后面排队多好!这么多人都在排队呢。”
我告诉她我们早就在最前面了。只不过刚才让后面的人先结了账。可大家似乎对这种解释并不买账,都说没看见,只认排在我前面的人,还纷纷朝我们投来鄙视的目光,好像我们是在找借口故意不排队。
这把我和姐夫给气的,姐夫让我们回到座位,他掏出几百块钱现金,让服务员过来收钱。金先生不愿意,可我看着收银台那排出的长队,就说别等了。谁请还不是一样,下次再轮到你。金先生神色有些尴尬,只好看着我姐夫把饭钱结清。
回到佛牌店,姐夫对金先生说:“你也太爱谦让了吧,看看。现在都没人领qíng,还容易误会。”
金先生笑着说:“没关系,就是个误会嘛,但咱们该做好事还得做。”不得不承认,我和金先生的境界差得太多。在店里我拿出那个印刷jīng美的泰国佛牌图鉴。指了几种正牌,问他能承受什么价位的。金先生说他家境平平,但为了转运,贵点儿的也能接受,但最好别超过五千。不然手头太紧。
“您可能还没结婚吧,现在养孩子真不容易,还得补课,我老爸文革的时候落下残疾,长年不能上班,家里全靠我的工资呢。”金先生说。
姐夫问:“你家老爷子是挨批斗了吗?”金先生点点头,开始给我们讲他的事。
这位金先生因为家里和满清皇族有关系,所以家族命运不太好。解放前家里在北京和沈阳都有数套房产,但解放后全都归了公,只留了一套最小的平房给他们住。改汉姓之后,他爷爷还有祖上私藏下来的字画和古玩玉器,打算风声过去时,在北京再置办房产。
没想到风声不但没过,反而越来越厉害,开始只是分田分地,后来又破四旧。他爷爷的那点儿收藏品被人举报,全都当成四旧被抢走,在学校cao场上和众多收缴上来的古董字画古书包括刀剑一块烧光了。
这下金家成了彻底的穷人,但还不算完,文革时就更惨。原先是姓爱新觉罗,满清皇帝的亲戚,那还好得了,全家都被批斗个够,连最后那套平房也给没收了。全家都住在牛棚里。金先生的爷奶身体不好,直接被斗死,金父是倔脾气,称家里祖上也是皇族,就算没优待。也不能打吧。这番言论自然是极反动的,结果被打坏了腰和腿,走路都费劲,更不能gān活。
好不容易熬到改革开放,金先生的爸爸据理力争,把那套平房讨回来,算是有个家。但金父因为受迫害太多,脾气变差,经常跟人吵架,得罪不少人。到了八十年代末。金先生上大学时,因平房拆迁分了楼房,但金父骂过专管分房子的领导,连两居室也没给,最后只分得一个单间。金先生条件差,也没找到太好的老婆,结婚的对象是个盘锦乡下女子,没钱买新房,全家四口人只得住在一居室里。父母在外面客厅搭张chuáng,勉qiáng过日子。金母在饭店洗碗打零工,日子过得很紧巴。金先生努力上班,总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金父虽然脾气差,但教育孩子毫不含糊,皇族都信佛,金家也是一样,从祖上传下来很多规矩都没变。金父打记事起,就知道家里供着一尊铜佛,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全家人必须拜佛烧香,那两天只能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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