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他第一次登上美国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时,对外公布的年龄是五十一岁。截止到今天,所有人在公开场合都把他称为“老前辈”了。二十一世纪日新月异的江湖格局,一旦沾上“老”字,就是即将被时代的滚滚车轮所无qíng抛弃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对他的敌意中,掺加进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qíng绪。
一个年轻不再的老人,就算再不甘心,也会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还有,他已经遭到“黑巫术”的残酷诅咒,做为一个黑道男人,“ED”代表了什么?那是男xing尊严的全面丧失,就算拥有成百上千的美丽女郎,又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此刻脸上的表qíng一定是异常复杂古怪,弄得大亨狐疑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当我居高临下望向他头顶时,看到头顶部分的毛发已经非常稀疏,新长出的发根全部都是银白色的。
“他老了,或者正像大部分江湖前辈说的,当一个人的江湖地位到达鼎盛的尖锋时,衰老也紧跟而至,直到将他拖入败落死亡的低谷。”我突然想起了埃及沙漠里,最后毅然赴死的手术刀,不甘心被幻像魔的影子控制,最终抛弃了生命。
手术刀的一生,正是一个奋斗、崛起、鼎盛、转衰、死亡的清晰过程,完全可以做为后人闯dàng江湖的参照物。
“风,接着说,别打哑谜。”大亨朗朗大笑起来。
“叶先生,我想请您提供一批jīng锐军火,把寻福园装备成临时堡垒。至少在勒索案结束之前,我希望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我改变了口气,因为自己已经醒悟过来——以走向迟暮衰老的大亨做为假想敌,会是一件多么残酷而无趣的事qíng。他的死期已经可以清晰计算,而我却正当蓬勃兴旺的时候,未来光明灿烂。
他意识到了我态度的转变,眉峰一抖:“有这么严重?”
我点头回应:“比想像的更严重,邵白死了,很可能是青龙会下属的‘重生者’组织所为。”
大亨用微笑遮掩着心里的骇然,轻轻拍了拍手,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转身望着关宝铃刚刚走进去的门口,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打电话吧,可以称呼对方‘蓝色信天翁’,要什么,只管说。”他的语气开始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我顺从的取出电话,拨出号码,对方几乎是立即接起了电话,但保持着沉默。
“蓝色信天翁?”
“是。”对方是个cao苏格兰口音的中年男人。
“我需要装备两层别墅约七百平方米的军火与监控设备,she击qiáng度参照对抗地面轻型装甲车与战斗直升机,环形防御半径两公里。请一起提供特级反恐布置专家,并且于十小时内送达北海道木碗舟山下的寻福园别墅。”我向着话筒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些措施,主要用来对抗黑白两道的各方势力。
没有任何回声,对方便挂了电话。
“风,如果只是应付勒索案,似乎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大亨显出了几丝不安。
我笑了,他敢单身赴险,背后不知已经安排了多少接应人马,只是不便公诸于众而已。至于打电话公开征用神枪会的人,则是故布疑阵,做给隐藏在暗处的勒索者看的。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是江湖大佬们惯用的伎俩。
“我知道没必要——但话又说回来,您在频繁进行全球商业活动时,不会只买一份保险吧?关小姐已经失踪了两次,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第三次遭遇危险,是不是?”我加重了“失踪”两个字的语气,他是明白人,一定会明白我的潜台词。
在玻璃盒子里的日子,关宝铃是属于我的,跟大亨毫无关联。那时,我们只是一对深陷绝境的普通男女,彼此的身份,她既不是璀璨闪耀的天后巨星,我也不是响誉埃及沙漠的无敌勇士。
“呵呵,多谢。”大亨淡淡一笑,不理会我的话锋。
十个小时并不算太长,相信美国反恐专家们的工作成绩,一定会让人满意。而我需要做的,便是一个人毫无牵挂地留守在这里,直到事qíng有新的转机出现。
寒气一直都在不断加重,大亨比我穿得单薄许多,冻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廊檐下滴落的雪水渐渐凝结成冰棱,室外气温应该已经达到零下五摄氏度甚至更低,连我们脚下踩着的方砖地上都出现了薄薄的冰花。
其实,我们可以同时进房间里去,寺里为客房提供的暖气片效果还不错,没必要在外面冻着。只是大亨不作提议,我也不会主动开口,以自己充沛的内功衡量,就算冻上十几个小时,也不会受任何伤害。
萧可冷早就进了房间,相信她跟张百森应该能有更多的jiāo流。
“风,我一直都欣赏你,最近看了海伦与手铐搜集到的关于你的资料,更对你有了深刻的了解。手术刀生前,曾对你的头脑、武功、智慧屡屡赞不绝口,我明白,他是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可能。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在我身边,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具有开拓xing思维的年轻人,既可以独当一面,又能独辟蹊径。”
我笑了笑,对他的赞赏表示礼貌地回应,心里却在反复盘算着象僧的古怪表现。在事实没有真相大白之前,身边的任何人都值得怀疑,特别是表现迥异的象僧。
“商业与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缺少任何一样,都像是人少了一条腿或者一只手,没办法与别人进行公平竞争。风,如果你愿意,我能够推荐你去美国政界任职,然后发动人力、物力、财力,让你登上民主竞选的舞台,成为共和党中的要员。你应该清楚,美国人将是推动世界发展的中坚力量,能在他们的政权核心里占一席之地,未来会——”
我举手打断了他描绘的大好蓝图,微笑着反驳:“叶先生,您的话,只怕存在不小的谬误,连布什总统都屡次公开表示,世界的未来一定会被中国人左右。我是中国人,不自量力地跳进美国人的政治洪流,岂不是舍近而求远?”
大亨哈哈一笑,摇摇头叹息:“年轻人,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世界,永远不会是你能够看到的表面样子,跟我走,或许是你这一生最明智的选择。”
我也跟着微笑,对他抛出的绣球并不买账。
张百森与萧可冷再次出现在门口,分别抱着关宝铃笔下的那些画。
这些资料,描绘的只是冥想堂下那个神秘怪井的一小部分,真正有用的东西,全部在我脑子里。遗憾的是,我没有关宝铃的妙笔,可以顺利地把它们画出来给萧可冷看。
“风,我们先回寻福园去,半小时后车子会开到门口。”张百森脸色苍白,后背略显佝偻,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萧可冷不安地苦笑着:“风先生,我希望能留下来,至少能为您打接应,单单留小来一个人在你身边,是不是太冒险了?”
小来并没出现在院子里,他清楚自己的职责。我很庆幸,无意中获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帮手,等这段怪事迭起的日子过去之后,我会好好培养他,带他一起闯dàng江湖。
我缓缓摇头:“小萧,寻福园更需要你。反恐专家布置完防御系统后,你务必要承担起调度一切力量的重任,不准再出任何状况。”
不知不觉中,在孙龙、大亨、大人物的三重推崇信任下,我隐然成了枫割寺与寻福园两地的jīng神首领,更是萧可冷最看重的倚靠。
她顺从地答应着:“是,我会努力做好,有qíng况随时向您报告。”
大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关宝铃那边的门被缓缓拉开,她的声音也优雅动听地响了起来:“我想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大亨抢着否定了她这个荒谬的提议:“不行,这边不安全,我不同意。”
她的耳垂下,骇然并排着两个血红的齿痕,让我心里一阵毛骨悚然。
“我曾经得到过‘通灵之井’的神谕,几乎能有机会破解肆nüè的‘黑巫术’,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黑发飞扬着,半遮住美轮美奂的脸庞。上一次收购寻福园别墅的行动,如果不是我坚持拒绝,说不定她真的可以达成心愿了。
“我有预感,只要给我时间,下一次神谕到来的时候,一定可以破解‘黑巫术’,创造奇迹,相信我。”她倚在门框上,细腰款款,紧咬着唇,语气无比肯定。
我想让自己挪开视线,却突然发现,她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深沉的黏xing魔力,一接触到便再也无法脱开。
大亨走近她,握着她的手,急迫地摇头:“那样太危险了,不行,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萧可冷在我身边幽幽长叹:“她只会成为棘手的累赘,是不是?”
她理解我的复杂心qíng,抢先一步出声提醒我,好让我不再为qíng分心,并且用力拍着手里的图画,企图以此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枫割寺这么危险,她不能留在这里。”我低声自语。
张百森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沉默地接过萧可冷手里的画,向院子外面走去。这种微妙的形势下,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因为任何人都不会听从他的劝告。
“很快,我就有破解‘黑巫术’的办法了,信我一次。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只想回报你什么,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也能代表我的心,好吗?”关宝铃的另一只手压在大亨手背上,低声恳求着。
当她蹙着眉、微微嘟着红唇、半仰着脸撒娇笑着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幽灵巨手狠狠揉捏着,又像是凭空跌落的冰棱,在阳光照she的廊前,訇然碎裂。
“宝铃,我不该允许你一个人到北海道来,知道吗?上次你失踪时,我险些冲动得血洗神枪会。你对我太重要了,胜过生命……”大亨qíng真意切的表白,比飞蝗般的羽箭更凌厉疯狂地dòng穿了我的心。
这些话,本该是我,在qíng丝迷离的花前月下亲口告诉她,而不是由垂垂老去的大亨,当着我和萧可冷的面gān巴巴讲出来。
萧可冷皱着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匆匆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大亨和关宝铃,还有越来越凛冽的北风。无数冰棱狰狞地悬垂在大亨头顶的廊檐下,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它们全部断裂,然后挟着风驰电掣般的重力加速度,倾泻到大亨头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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