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她的声音,我对她的人也产生了一丝好奇,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的样子,结识这个特立独行于现代社会的古典女孩子。
顾知今抢着cha话:“喂,你武功那么高,千万别手指上迸发内力弄坏了它,那就根本不值钱了!”
他只谈钱,跟顾倾城真的没什么亲兄妹的共通xing。
“明日中午之前,我会飞抵北海道会晤风先生,古琴验证无误的话,我会开一张美国花旗银行的八百万英镑支票给你。二十四小时内,拜托风先生对它妥为保管,不胜感谢。”
听顾倾城说话,文绉绉的,像是老学究在给童生们上课,但声音偏又那么柔滑动听,像是一首低音区里演奏的小夜曲。
她柔声道了再见,之后便轻轻收线,动作温和得像古画里停留在花蕊上的蝴蝶,丝毫没有当下女孩子们固有的泼辣彪悍气息。
“八百万英镑?”我小心翼翼地在古琴朱印上摸了一下,看来之前对它的价值严重低估了,从现在开始,必须得重新衡量形势才对。古琴属于藤迦,在幽篁水郡里,琴声能跟幻觉里的箫声应和,应该能证明它的不凡。
既然决定不再把它留给日本人,我肯定会有办法运走。沿海港口的国际商船,有专门替人带走私货的地下通道,把一架古琴带出日本领土绝非难事。
我匆匆出门,关宝铃不在院子里,我不必费心思去想,脚下自然而然走向“亡灵之塔”的天井。她之所以停留在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来自上天的神谕,所以,塔和井是她最关心的,其余只是消遣。
一路上静悄悄的,枫割寺仿佛陷入了空前的颓废,没有人诵经修行,也没人随意走动。
象僧根本不懂管理,看来日本寺院管理委员会肯定会派新的主持过来,绝不会让一片大好的旅游资源就这么败落下去。
北海道的冬日下午,似乎尤其短暂,我总觉得吃过午饭没多长时间,夕阳就把各处飞檐的影子拖得狭长yīn暗,投she在方砖地上。
转过月dòng门,第一眼便看见关宝铃站在塔前,仰着脸望着塔尖。
我们是从那里神奇逃生的,所以这个天井大有可纪念之处。地上gāngān净净,没有任何尘土杂糙,任何时候看,青石地面都好像是刚刚铺砌而成,糙根之类的还没来得及从石fèng里爬出来,但我知道,这个天井至少有三年没动过,就算每天打扫三次以上,都无法阻止杂糙的涌现。
“下面,就是大海、诡秘建筑、古怪穹窿——”因为玻璃盒子事件和邵黑的遥感经历,让我任何时候都觉得脚下深藏着极度危险的诱因。
“枫割寺建在一个架空的岩层上,一旦地下的水、空气发生异变,岩层折断,则整个寺院瞬间沉入无底深渊,一切不复存在了,真是……真是刀尖上跳舞一样,危险透顶!”
建筑物整体塌陷的例子,近百年来不胜枚举。最多的事故原因,是由于地下矿井的过度开采,无论是煤块、铁矿还是锌矿、金矿,一旦挖掘规划失去控制,那么,地下采掘工们很可能掏空一切建筑物下的填塞物,而不做任何防范措施。
最极端的例子,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巨型煤矿宿舍区,竟然在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十五秒钟内下沉了七十米,并且伴随着煤矿透水事故,楼里的所有居民,共计四百三十五名,全部与大楼一道冻成了恐怖的冰雕。
或许枫割寺里的僧人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很多人只是把出家为僧当作一种谋生的职业而已,每天混吃等死,从不做那些làng费脑力的劳动。
如果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前一分钟结束探索,后一分钟就会踏上飞往埃及的班机,绝不会在日本这个海洋孤岛上多停留十秒钟。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已经站在关宝铃身后,听着北风卷动她的衣袖,不断发出“噗啦噗啦”的响声。
“风,我总觉得,上次在玻璃盒子里的经历,恍惚如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奇怪的红光、那些齿轮,都是梦里的东西。或者,某一天我们离开枫割寺,就会忘记一切,对不对?”
她背对着我,但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如果叶先生中的‘黑巫术’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一醒过来,仍旧健康如初,jīng神奕奕,我也就不会那么自责,然后一辈子都觉得欠他那么多——”
我听出她的话里似乎埋藏着另外的一段故事,却不方便多问,免得勾动别人的伤心事。她欠大亨什么?大亨中的诅咒,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寒风chuī过对穿的塔门,发出忽高忽低的呼啸声,在夕阳暮色里,不觉让人更感到压抑,“坐井观天”的感觉尤其突兀。
“其实,处在任何困境里都不要太绝望,以大亨的能力,只要地球上存在破解‘黑巫术’的可能,他就一定会做到。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直跃升到睥睨天下的大亨,这段辉煌壮阔的发迹史,已经被江湖上的年轻人视为效仿的典范。他会没事的,我保证……”
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我跟大亨之间没有关宝铃的芥蒂,他将是我最崇拜的前辈之一,无论胆识还是智慧,大亨都要超过手术刀数倍。
关宝铃低声笑起来:“借你吉言,希望上天的神谕尽快出现,我也就不必整天都忧心忡忡了。嗯,怎么?顾倾城小姐要来北海道?他们兄妹真的对那架古琴动了心?”她指向塔里,忧容满面地接下去:“可惜,神谕来自上天,捉摸不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重现——这一次,你会不会……”
我抢着点头:“如果牺牲寻福园能对大亨有帮助,我责无旁贷,一定做到!”
拆掉寻福园的过程,其实也是寻找线索的过程,对于“九头鸟挣命”的yīn险布局,很多相士会威惧得不敢出手破解,生怕惹祸上身,大哥那么有钱,却不明不白地给自己布设了死局,为什么?
关宝铃满意地叹了口气:“谢谢,我们回去吧,我还想看看那架琴。八百万英镑,已经是个极其令人满意的价格了。”
我们刚刚转身要向回走,冥想堂那边有个人急促地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一边走一边扬着手大叫:“风,等一下,等一下……”他的步子跨得很大,丝毫没把物外的凶险布局放在眼里。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挡在关宝铃身前。来的人正是谷野神秀,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他显得格外jīng神抖擞。
关宝铃知趣地一个人向西北的月dòng门走去,垂着头,郁郁寡欢。
“风,如果方便,请到我的冥想堂一叙。”谷野身上的袍子随风乱飞着,回首指着依旧诡异古怪的冥想堂。
我立刻摇头:“不,我还有事,改天吧。”即使非常想了解冥想堂内部的qíng况,我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肯轻易涉入险境。
谷野的脸可能刚刚洗过,红润而白净,与昨晚的样子大不一样,并且眼睛里时不时闪过dòng察一切的睿智光芒。
“风,我觉得咱们之间需要更多的了解和沟通,其实在风林火山出现之前,我跟藤迦公主的关系一直是半师半友。对于她的离去,我也很难过,她从前生记忆里带来的学问,任何人都无法比拟,曾多次受过guī鉴川、布门履两位大师的盛赞。如果没有风林火山的出现,她一定能为探索‘海底神墓’带来无数启迪。日本需要她那样的天生奇才,她的离去,是日本皇室的损失……”
谷野的哀悼词并没有引起我的共鸣,如果他和风林火山以及所有的忍者流派都是为了觊觎“海底神墓”而聚集在一起的,那么所有的话都没有任何可信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宝藏诱惑面前,一切道义、人格、佛xing,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他痛心于失去藤迦,或许真正想法是痛心于失去了打开“海底神墓”的领路人。
关宝铃已经消失在月dòng门那边,我勉qiáng笑着应付:“请一定节哀,以谷野先生在盗墓界的成就,必定能扫清进入神墓的障碍,大展宏图,大显神威。”
谷野神秀的突兀出现,只是令枫割寺这边关于“海底神墓”的势力纠葛更错综复杂,并且逃走的风林火山绝对不会一蹶不振地就此罢手。
寒风里突然有了暖意,我注意到谷野的衣服非常单薄,但丝毫没有寒冷瑟缩的意思,反而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很显然,他的武功远胜过死在埃及沙漠里的弟弟,并且高深到了“返璞归真、神光内敛”的境界,表面上丝毫看不出qiáng悍霸道,骨子里却如大海怒涛一样,随时都能迸发出惊人的毁灭xing力量。
“如果跟他对敌,绝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我们的目光无意中相接在一起,刹那间像是无声地过了jiāo手几百招一样。他的眼珠是日本人特有的深褐色,带着天生的冷漠。
相书上说:目为心灵之窗。他的眼神给我一种纯净的“四大皆空”的感觉,没有杀气,但也没有善意,犹如一块雪地里冻得发白的太湖石,沉稳默立。
“风,有一句话,来自风林火山,你想不想听?”谷野笑了,低下头,双掌合什。
他的头发、胡须已经全部刮净,再加上僧袍,跟枫割寺的僧人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但我相信他的思想修炼要胜过目前寺里的所有僧人百倍。
“请说。”我换了一种友善的口吻。
獠牙魔的诅咒没解除之前,我会一切以关宝铃的安危为重,绝不再树qiáng敌。经过这么多事,我血液里奔涌的冲动固执正在日益减少,越来越趋于温和平静。
“他在暗中窥视过你多次,从你第一天踏入寻福园别墅时就开始了。他说,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中国人,是日本的qiáng敌。”
我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谷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qíng,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转述的话并不完全赞同:“你肯定知道,风林火山是个非常高明的中国通,他很喜欢引用中国古人说过的充满智慧哲理的话——他说,万物相生相克,这个‘物’,可以扩展引申到无穷大的地步,比如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种族与种族、星球与星球之间。二战时日本的失利,便是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中国人出现了‘天杀镇北斗’命相的高人,所以,中国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把曾经横扫亚洲的天皇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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