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抓住酒瓶,轻松地倒满了自己的酒杯,绝没有丝毫的恐惧。护寨神不过是一条巨蟒而已,在土裂汗金字塔下面的地宫里,我面对几千条bào烈激昂的孟加拉金线蝮蛇,都没有害怕过,何况是在这里?
“沙沙”声向南面退去,伴随着粗重沉闷的“嗬嗬”喘息声。
“别怕,护寨神不会伤害你的。”她再次专注地凝视我。
我摇摇头:“我没有害怕,行走江湖的人,早就对生死看得淡漠了。”
气氛有些压抑,她取回了那只镜框,用袖子轻轻地抹拭着。
水蓝,是个很动听的名字,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照片上的女孩子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会变化的,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开朗大方的美国人,再看,却有标准亚洲huáng色人种的特征。现在,从侧面看上去,映着雪光,她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棕色,那是美洲人的体表标志。
我长出了一口气,挥手驱散着空气里的蛇腥味,追问着:“你对那婴儿做了什么?”
她在镜框上呵了两口气,重新仔细地擦了一遍,收回怀里,然后才慢慢地说:“其实,我想gān什么,你都能看得出来,你也有他那样的锐利眼神——不过,我什么都没做成,天哥阻止了我。他对那个婴儿千般呵护,更引起了我的愤怒。”
女人的嫉妒,是几千座随时都会复燃爆发的活火山,可能毁灭整个世界。
我向南面的昏暗夜空望着,对大哥的目的地感到有些困惑:“他要去天梯?进入苏伦说的‘第二座阿房宫’?去做什么,难道那里真的有来自神秘世界的某种东西?”
“终有一天,天哥说要离开,带着那个孩子去危机丛生的兰谷。我无法阻止他,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出更多关于‘水蓝’的消息,于是留下一张字条,悄然而去。如果我不能伤害别人,至少可以送掉自己的xing命。我要再回七十二连环dòng去偷‘碧血夜光蟾’,哀莫大于心死,从知道他只爱水蓝的刹那,我的心已经死了。
“上天真是愚弄苍生,我想死,偏偏死不了,而且把那宝贝成功地盗了出来,再次回到这里,看到的却是人去楼空。他的留言只有寥寥几句——把我的刀,留给悟透刀法的人,保重。从此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江湖上也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消息。”
她悠悠地长叹了一声,起身向南,遥指远方:“风,你说,那边,会不会就是他去的方向?”夜风呼啸着卷动她的头发,纷飞如雾,一想到她为了大哥,将自己的青chūn全部埋葬在这片丛林里,我心里也多了深深的歉意。
“我不知道,但天晴之后,我们会一直向前,跨过兰谷,到达天梯。”为了苏伦,我没有别的选择,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与大哥有关的线索。
瓶里的酒已经空了,何寄裳说完了所有的心里话,笑中带泪地感叹:“多年以来,你是第一个安稳地听完这个故事的男人。曾有几个人,嘴里说愿意听,但心里只有说不尽的龌龊的男人,全部葬身在护寨神的蛇吻之下。风,谢谢你,让我把全部悒郁倾诉出来。”
我微笑着点头:“该说谢谢的是我,这么一个动人的故事,只埋在心里是最大的làng费。”
“今晚,或者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毕竟,所有的心灵负担已经放下,不再困惑。”她有了微醺醉意,身体摇摇晃晃。
“何小姐,那个婴儿,叫什么名字?”我问了关键xing的问题,记得自己的幻梦中,大哥用“风”来称呼我,难道何寄裳听到我的名字后,不会有所察觉?
何寄裳想了想,仰面一笑:“名字?他还那么小,没起名字,天哥只叫他‘娃娃’。”
我的心骤然一痛,眼眶立刻湿润,幸好她并没有发觉,晃晃dàngdàng地走下石阶,头也不回地挥手:“晚安。”然后走入最近的一座木楼里去了。
“娃娃,娃娃……”我低声复诵着这个名字,体会着大哥对我说不出的真心关切。我相信自己感受到的幻觉都曾真实出现过,比如在北海道寻福园的书房里、在闲云大师带给我的关于阿房宫的幻象里——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可以安心托付给手术刀之后,我们才正式分开。可见,我在他生命里是备受牵挂的,与那个“水蓝”相同。
“水蓝是谁呢?”我信步走进一楼,仍旧睡在何寄裳的chuáng上。
屋角燃着一炉香,烟雾从盘绕的蛇嘴里飘出来,丝缕不绝。我下意识地起身,用杯子里的残茶浇熄了火头。我不需要这些帮助睡眠的香,自然能够平静入睡。
这是当年大哥一手建造起来的房子,并且在这里长时间居住过,所以,二楼上才会留下他的影像。何寄裳并没有提到他留下的刀,只有莫名其妙的“刀谱”,那么,刀去了哪里?在手术刀的叙述中,从来没提到他随身携带着什么宝刀,所以在我印象里,大哥是一位仅凭赤手空拳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英雄。
“刀谱?逾距之刀?宝刀?”我脑子里反复盘绕着这三个问题。
其实何寄裳有句话说得很对,逾距,就等于光速,练成了“逾距之刀”的境界,就等于具备了与光速相同的轻功,自然能够从任意角度切入时间的轮回里。
仰望着黑魆魆的屋顶,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大哥当年进入过兰谷吗?他又是怎样克服那些怪蛇的阻挠呢?他要追寻的目标,是否跟苏伦要找的一致?
第246章蒋家兄弟的真面目
我翻了个身,看着没有任何遮掩的门口,真的有点担心那条护寨神会不会半夜偷偷溜进来。
五毒教的人终生与毒虫为伍,身上早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素,蟒蛇闻见,避之唯恐不及。而我们这些外来人不同,在毫无防护措施的qíng况下,被蛇虫袭击是在所难免的事。
石阶上忽然有了动静,我警觉地探身向外一望,有条白色的影子倏地闪了进来,轻功飘忽到了极点,在一楼稍停,随即飘上二楼,无声无息,形如鬼魅。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何寄裳,只是换了一件银白色的长袍,神qíng极度迷惘。
“是梦游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迅速弹起身来,跃向楼梯。没有灯光的qíng况下,楼里的光线非常黯淡,只能凭借外面的满地雪光反映进来隐约辨物。
“唉,天哥,天哥,你究竟去了哪里?”何寄裳连声长叹,声音从窗口方向传来。
我从楼梯的拐角悄悄探出脸去,看到她正屈膝坐在窗台上,一手支着下巴,面向窗外。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天哥,当年你思念水蓝的心qíng,我现在日日重温,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你就狠心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江湖上的人,都在传说你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你还活着——如果你不在了,我一定会有肝肠寸断的感觉,但现在,我只是相思yù狂,却没感到生离死别的痛。告诉我,你在哪里?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见你……”
我不想无意中偷窥到何寄裳的秘密,悄悄退回来,仍旧躺回chuáng上,竖起耳朵谛听着。
何寄裳自言自语了一阵,慢慢下楼,停在我窗前。我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在我身上来回逡巡着。
“你是谁呢?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我感到你跟天哥有那么多共同点?告诉我……告诉我……或许,我们该结成同盟,穿过那个古dòng,一起去把天哥找回来?对吗?”
我闭着眼睛,调匀呼吸,做出熟睡的样子。
她俯下身子,伸出冰凉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梦呓一样地低语着:“天哥,他是你的什么人?当年那婴儿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虽然身为大山深泽里的苗人,但甘心qíng愿为了你,离开五毒教,永远忘掉族人,跟着你千山万水、天涯海角。告诉我、告诉我……”
我感觉她的五指正在渐渐发力,马上提气上冲,不动声色地抵御她的抓力,并且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她的手指如五柄钢钩一样在我额头上收紧,忽然间又松手后撤,惊惶地低声叫着:“不,不,我不能杀他,他是天哥的宝贝,杀了他,天哥永远不会原谅我——”
陡然间,她呼地旋身冲了出去,跃下石阶消失了。
我跟着跳起来,隐蔽在门口的yīn影里,却再没看见她的影子。
一想起她的手指和说话时的语气,我就能猜到她当年曾这样对待过还是婴儿的“我”,心里不禁掠过一阵冷涩的战栗。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怎么能抵御她这样的江湖高手的突袭?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顺利地活下来了。
再度躺下后,睡得很香很沉,迷糊中睁眼,太阳已经升起在窗口。
“早,风先生。”站在窗前的竟然是飞月,脸色稍稍有些慌张。石墙遇险后,她的qíng绪一直不太好,失去了唧唧呱呱、连说带笑的动力。
“发生了什么事?”我掀掉被子,弹身而起,同时也听到了一大群人嘈杂说话的动静,其实,就是这些吵嚷声把我惊醒的。
阳光有些晃眼,门外石阶上的雪早就化成了水,一片湿漉漉的。我摇摇头,调整qíng绪,先要弄明白出了什么事。
飞月向门外一指:“妃子殿那边的人都到了,不过,小关带领的人,已经变成了六具尸体,血水染红了长溪。具体的事,大家都在等你定夺。”她的头发显得非常蓬乱,衣服上也压了很多褶痕,想必跟我一样,都是刚刚从梦境中突然醒来。
之前我早就有不祥的感觉,李康在电话里向我报告时,我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带着飞月下了石阶,所有的人都在木楼中间的大路上站着,三五成群,吵嚷个不停。蒋家兄弟站在飞鹰面前,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神qíng相当激动,看到我出现,马上丢下飞鹰,向我大步走来。
巴昆兄弟围着一张担架木立着,担架上被薄被覆盖着的人,当然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席勒。
“风先生,蒋家兄弟要求领钱撤退,一直在bào跳咆哮,大哥就快翻脸了。”飞月在我身后,低声补充。她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也难怪,以蒋家兄弟这样的身手,惹恼了飞鹰,只怕要栽大跟头。这些民间武师永远看不懂江湖上的大风大làng,走到哪里也是大呼小叫的,总像在自己村子里的一亩三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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