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留在她身边,但我还有一大帮兄弟需要我照顾。他们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相信我,才会靠在我的旗下。带他们进山时,我亲口承诺过,要跟他们一起进来,一起回去。在江湖上混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送命,所以,我对自己的兄弟有另一个承诺——如果哪一天他们死了,我会负责照顾他们的父母、妻儿、没成年的弟弟妹妹,还在肚子里的孩子。风,我肩上不仅仅担着自己的家事,还有几百兄弟的家事,孰轻孰重,几乎每天都在掂量……”
这个纵横西南的江湖老大此刻显露出的是刻骨的悲哀,成名为名所累,树旗为旗所牵,所以,先前手术刀虽然名满江湖,却始终独来独往,不组建任何组织。除了对大哥杨天之外,他不在乎任何朋友,对任何人都保持足够的距离。
“我明白,你是他们的老大,当然有责任善始善终地了结一切问题。”我再次用力点头。他不方便留下,队员们的战斗力也已经打了巨大的折扣,不适合留下。明天,将是这群帮手们最后一次替我探路,从太阳升起到日落,最多有八到十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剩余的事,需要我自己处理。
我长吸了一口气,收起微笑,冷淡地向着飞月:“这里很危险,我、梁威、李康每个人都只能自保,而不会分心照顾任何人。你最好跟哥哥离开,继续在山外的世界闯dàng,或者我救回苏伦,会去找你一起喝酒聊天,但现在,你必须走。”
飞月一呆,大眼睛急促地眨了眨:“我想留下。”
我漠然望着变化莫测的火舌:“你的武功,在山里面毫无用武之地,想想吧,连何寄裳那样的五毒教高手,都被丛林bī得从叱咤江湖的圣公主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村姑。继续留在这里,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大家谁都不知道,我们需要的是能够以一当十的jīng英,而不是骄傲莽撞的大小姐。”
大家都明白,我的话只是善意的“反话”,为拒绝她而故意说出来的,但她那么bào烈的xing子,脸上肯定挂不住。所以,我的话立刻会见到效果。
“好。”飞月的脸红了,她一定没有尝到过在大庭广众下被公开拒绝的滋味。
“我走。”她站起身,丢掉手里的树枝,像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篝火旁出现了突然的冷场,所有人保持沉默,连飞鹰也低下头,摩挲着枪柄不语。
“我去查岗。”她想解脱自己的尴尬,大步走向北面的警戒哨。
“风,谢谢。”飞鹰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梁威长叹:“她是大家宠溺的公主,嘴里不说,一会儿肯定会掉金豆子,咱们还是趁早散了回去睡觉,免得她脸上难看。”
小关仍旧沉睡着,láng狈的外表像个无家可归的流làng汉。
飞鹰看了看腕表,低声说:“还有半小时就换岗,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咱们都该回去睡一会儿。”被小关的突然出现搅散了的睡意重新聚拢来,他和梁威、李康都在半张着嘴打哈欠。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飞月的背影,看见她悄悄地抬起袖子,应该是在抹眼泪。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我拒绝她,总比让她越陷越深要好。在苏伦与关宝铃两个人之间,我已经左右为难、无法取舍了,还是不要让大家徒增烦恼的好。
最北面那个岗哨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太困了,站在原地打盹。
飞月的手挥动起来,向岗哨肩上拍去,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我不等飞月发出尖叫,已经双膝一弹,越过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堆,从飞鹰身边冲了出去。
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论岗哨是受到了毒虫抑或是敌人的偷袭,都是一件让人惊骇的大事。
“什么事?”飞鹰跳起来,在我身后大叫。
那时,我已经到了飞月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低声叫着:“退后,小心。”
飞月的牙齿发出“嘚嘚”的轻响,举起的手一直停在半空,吃惊非小。
趴在地上的人头顶到后背毫无伤痕,我用脚尖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眉心、胸口、小腹一条恐怖的伤口,衣服全部割裂,皮ròu外翻,果真像一头屠宰场流水线上的猪。
“喀啦、喀啦喀啦”几声,所有人的枪都子弹上膛,指向正北。
风卷过糙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动静。
“咳咳……风先生,这种伤口,跟我们路上看到的六个人完全一样。”李康的喉咙因过度紧张而突然沙哑起来。
“有人跟踪我们?会是谁?西南马帮还是龙格女巫?”飞鹰的qíng绪渐渐失去了控制。
我缓缓转了个身,面向东面那岗哨,梁威一直在看我的眼色行事,马上提气叫那岗哨的名字:“小田、小田,有没有qíng况?”
没有回音,岗哨同样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梁威“咝”地长吸了一口凉气:“啊?难道他也被敌人给……”
飞鹰兄妹心意相通,马上翻身跃起,一个向南、一个向西,梁威也及时冲向东面,只有李康仍旧留在我身边。
“没用了。”我长叹着转身,缓缓走向篝火。
李康惊惧地跟在我身边,不停地东张西望着:“风先生、风先生,是不是龙格女巫不满意咱们的探险行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设置障碍?那样的话,咱们……咱们……还是……”
我保持沉默,在变乱猝生的qíng况下,多想少说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任何不冷静、不理智都会再度给敌人机会,引发连锁恐慌。
“风先生,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一定跟你到底,找回苏伦小姐,反正我就一个人,活着没人喜欢,死了没人疼……”
有这么迂腐的人在旁边老说些晦气的话,真让我哭笑不得,只是我顾不得说他,突然预感到更大的恐怖事件已经发生了,向帐篷方向一指:“李康,你听——”
不知什么时候,本来时断时续的鼾声已经停止了。那么多人长途跋涉了一整天后,躺在一起睡觉,不可能连呓语、梦话都没有,但我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死人才会彻底保持沉默,所以,我觉得帐篷里的人也遭了毒手。
我折向最近的帐篷,伸出枪管挑开门帘。黑暗中,有三个人并排躺着,安安静静,毫无声音。李康按亮了电筒,灯光下,每个人的身体正面,都添了一道恐怖的竖向伤口。其中一个,连自己身上盖着的毯子都被划成了两半。
帐篷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当我放下门帘时,空气里已经到处都是血腥气,越来越浓重。
李康疯狂地奔跑起来,在每一个帐篷前,挑门帘向里照,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我知道,没人可以幸免,杀死这些人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功和兵器,而是一种超出人类想象力的神秘力量。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从小关意外出现到现在,波诡云谲得像一部qíng节夸张的恐怖小说。
回到火堆旁,我凝视着熟睡的小关,想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跳跃的火光不停地在他脸上打出鼻翼的yīn影,他的眼睑深垂着,但眼珠一直都在眼皮的覆盖下骨碌碌乱转。
这次突如其来的大屠杀,跟他有关吗?会不会是他把杀人的恶魔一路引过来的?事qíng越发变得扑朔迷离了,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同时杀死这么多人,杀人者的力量真是惊人的庞大。
“都死了。”这是飞鹰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已经悲伤得没有任何表qíng,刚刚还说为了这群兄弟,要开拔出山的,现在已经没这必要。
唐小鼓趴在飞月怀里,睡眼迷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火堆旁的人,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谁gān的呢?”梁威自言自语。
每个人心里都在这么问,不过却没有任何答案。血腥气随着夜风飘来dàng去,最后一直灌进隧道里去。
“也许,我们应该后撤一段距离,对吗?”梁威看着黑魆魆的隧道口,显得心有余悸。
“对。”正如血腥在水里能引来凶猛的鲨鱼一样,在陆地上,血腥同样能够把嗜血猛shòu吸引过来,篝火旁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点,更何况是跟这么多尸体在一起。
我们后退了两公里,选择了一块稍稍凸起的山坡,暂停休息,等待天亮。
这是一段太难熬的时间,任何风chuī糙动,都会让飞鹰举枪相向。当天边出现了第一缕朝霞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极度苍白,江湖老大的气势已经dàng然无存。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梁威一直趴在附近的树杈上担任警戒,跳下来后发出一声长叹。
一次非正常的探险活动,最终演变成了被神秘力量屠杀,这一点连我都始料未及。如果换了从前,自己肯定会按捺不住冲动,向隧道激进或者召集大批人马进山搜索杀人者,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们的援兵马上会到,大家暂且忍耐一下。”只有我还能保持不卑不亢的平静状态,而这也是一个优秀的探险家、盗墓者所必须具备的。相信身陷困境的苏伦,必定也能像我一样保持足够的耐心和自信。
“援兵?”飞鹰苦笑起来。我明白他在想什么,援兵也是普通人,很有可能也像他的兄弟一样被无qíng屠杀。
我离开他们几步,拨通了顾倾城的电话。声音信号gān扰很大,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我听到话题里有鸟鸣声,婉转悠长。
“已经……进山,中午十一点前到,我们……带着一部分……设备,乘坐美式山地专用吉普车……放心。”
此刻是早上五点半钟,距离她说的时间,还有五个半小时。
她的话给我带来了一阵巨大的轻松,飞鹰的人马全军覆没,吃亏在经验和准备都不够足备,并且一开始接受的任务只是护送苏伦探险,而不是探险的主体,所以装备非常差。
“顾小姐,不过我得提醒你,这里刚刚发生了惨绝人寰的屠杀,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把营地里的队员全部杀死了——”
顾倾城银铃一样轻笑:“希望这不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不过卫叔会安排好一切,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抱得美人归,说到做到。”
她的电话里屡次提及“卫叔”的名字,在我的江湖词典里却从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不知是何方神圣。
隧道里的qíng况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但我还是尽可能地用简练的措辞使她明白,那些林立的石柱有多怪异。本来该在今天进行的搜索行动,因为大屠杀而变成了泡影。其实我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只有自己清楚地听到了苏伦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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