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看清了他的眼睛,也有着乌黑的瞳仁和正常人的眼白,如果没有“方眼武士”那种先入为主的印象,任何人都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同类。
“唐心在哪里?我的朋友苏伦呢?”我笑着,绷紧小臂上的肌ròu,那柄隐藏的短刀随时都可以铿然出鞘。
“她们都很好,不会有事,你随时都可以跟她们见面——如果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的话。”他摩挲着腰间的那条灰色牛皮腰带,抬了抬下巴,灼灼的眼光盯在我脸上。
他身上的牛皮软甲与圆形石屋里的那件如出一辙,前心上扣着huáng铜锻造的护心镜,两臂和肩头部分嵌满了花生米一般大的铜钉。古代军服代代不同,我能辨认出这是属于秦朝时特有的骑兵软甲,也就是被后人推崇演练为“铁甲连环马”的最早雏形。
“一个秦代的骑兵一直躲在大山下面?抑或是什么人故弄玄虚,伪造出这种咄咄怪事?”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下的牛皮战靴上,非常新,只有很小的一点磨损痕迹,绝不是已经历经千年的古物。
“什么问题?”我止住心头猛烈翻滚着的几百个问号,只放眼当下。
“地球历史上,有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但能够同样合理地接收到视觉信号,不分贵贱高低,一片喜气洋洋?”他举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毫无疑问,这个动作是地球上的成年人最常做的,属于思考时的肢体自然反应。
我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
“你可以仔细想想——我的意思,运用你的超能力思维方式,而不是简单地提取脑部的知识库。不必急着回答我,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既不存在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未来。我们站在这里,完全是游离于地球自转与公转之外的,所以,你考虑一百年回答与下一秒钟回答,都是没有区别的。”他的话高深莫测,犹如面前渺无尽头的晶石墙壁。
此时的qíng形,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与关宝铃一起困在海底玻璃盒子里的那个时候。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在海底,现在却是在山腹里。
“我确信没有,地球人的生理构造自始至终就是如此,甚至可以从最远古的原始人算起,无一不是椭圆形眼睛。另外还有一个佐证,那就是地球上所有鸟类、动物、昆虫的眼睛也如人类一样,绝对不会是方形的。”
我思索了几秒钟,仍旧给出了上面的答案。
对面的紫色晶石墙外,一条蜿蜒游动的水蛇正在急促地掠过,奔向右下方更深处。我的视线尾随向下,脚下的地面也是由晶石构成,隐隐约约地透露出点点星光。
“这会是在哪里呢?悬崖下吗?或许是在游离于时空之外的某个空间?”有了玻璃盒子的诡异经历之后,我对眼前的qíng景并不感到惊骇,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头顶。这个晶石构成的空间是没有顶的,在极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蓝天和白云。
“你不怕?”他笑起来。
“怕什么?”我变得心如止水,因为对方看起来像一个标准的地球人,无论体形相貌还是言行举止。
“怕我、怕这个世界、怕永远都回不到地球表面去?”他抱着胳膊,环顾着四面的晶石墙,下巴微微扬起,像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在俯瞰着自己的疆域领土。
“找到我的朋友,自然就能够回去;找不到她们,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怕,并不代表苏伦也不怕,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这一瞬间,你怕了,因为你身体内的能量核心发生了量变,哈哈……所以,你与杨天是完全相同的一种人,qiáng大无比但却无法弥补自身漏dòng,注定了会令千里之堤溃于蚁xué。我虽然不清楚你、你们存在的目的,却能猜到一点,你们不是地球人,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地球人。”
他骄傲地挺直了身子,仿佛已经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我的伪饰身份。
“‘盗墓之王’杨天,他也在这里?”我保持冷静,因为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我和这个戴着huáng金面具的“人”。
他的肩膀忽然一沉,有些沮丧地降低了声调:“我不知道,唉……”
所有晶石墙的光泽随着黯淡下来,墙外的世界也渐渐模糊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感觉到刀锋在颤动,与我的心跳应和着,假如需要动用武力解决某些事,我已经准备好了,战斗状态早就一触即发。
“地球人。”面具之后,他谨慎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至少在我和顾倾城心里,早就把“方眼武士”界定为一个外星来客。
“和我们一样的地球人?”我反问。
他摇摇头:“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地球人,而你和杨天不是,至于外面的十几亿、几十亿浑浑噩噩活着的,也是地球人。”
突然之间,左侧的墙上出现了一幅清晰的图画,犹如一台高清晰数字电视屏幕一般,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女孩子背靠着一株参天大树,双手合拢在袖子里,正在闭目沉思。画面的比例与真实世界相同,骤眼看去,仿佛那是一扇透明的玻璃窗,人和树就在窗外。
我不是老虎,但脑子里也有两个字瞬间轰响起来:“唐、心——”
青糙碧绿,挡住了她的双脚,那应该是一片广袤的原野,除了她和仅有的一株三个人合抱的大树,再没有任何建筑物。
“那是我的朋友,地球人。”我希望一直把这个哑谜打下去,直到对方露出本来面目。
“对,她是地球人,无论毒素入侵的程度有多严重,却不能改变她的生理本质。活着,是地球人,死了,是地球鬼,ròu体灭亡,灵魂不息,永远地存在于地球,却绝不会变成另外的某种东西。”他的语气,像是要开玩笑,却失去了幽默的味道。
“那好,我要带走她。”我记着老虎的叮咛,看到唐心,就要把她带回去。
“随时可以,但要经过她自己的同意。”他莫测高深地笑起来,“看那株树的叶子,我想在叶子落尽之前,她是不会离去的。”
天空里蓦地有几千片叶子撒落下来,犹如一场毫无征兆的bào雨。叶子都已经枯huáng,飘到近处的几片,叶脉筋络全部漆黑。
唐心缓缓睁开眼睛,向头顶望了几秒钟,然后换了个姿势,又闭着双眼靠在树gān上。我看不到树顶,只能从树gān的挺拔程度推测,树龄必定在数百年以上。
“她在借助树木的生命力排除身体内的毒素,其实这种解毒方法,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带她回去,仍旧能够帮她解毒。”我辨别得出那是一株极其珍贵的成年降龙木,属于地球上的稀缺物种。
“对,她在解毒,但你不明白,‘百死神功’的威力是随着中毒的深浅程度而不同的。中毒越深,功力越厚,毒xing一解,她费尽心思、拼着受苦所修炼而成的武功也就消失了。你帮她解毒,只怕会令她恨你一辈子……”
他挥了挥手,那图像便消失了,墙壁仍是墙壁,单调而冷硬。
“在这里,解毒过后,她的武功仍旧存在,当时间不再是唯一的直线计量单位后,她可以尝试任何事,也可以在起点和终点之间来回游走,而不必承受过程发生时的艰辛,就像一个qíng节离奇的梦,一旦醒来,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
从老虎的只字片语里,我猜测到唐心盗取《碧落huáng泉经》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到这片大山里来,蜀中唐门的高手脑子里所想的东西与平常人不同,根本无从揣摩。
“苏伦呢?那个女孩子在哪里?”我的心弦又是一震,如果苏伦也能像刚才一样出现在墙壁上,肯定会让我大喜过望。
“你很关心她?”他在紧盯着我的表qíng,“就像杨天心里,也在想着一个人那样,对吗?”
我不喜欢他提到大哥杨天的语气,仿佛是科学家提到外星人、太空怪客一样。
“你很喜欢探测别人的内心活动?好吧,我很关心她,不过‘盗墓之王’杨天是我最崇敬的前辈,最好不要胡乱臆测他的心理世界。”我渴望在这里见到大哥,但潜意识里却明白,那是绝不可能的。
“她在一个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很近,却又很远。那个地方,在很多地球传说中,被称作‘亚洲齿轮’,是一个理论上存在而事实上谁都不清楚的空间。”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世界揽入怀中一般。
“亚洲齿轮”是苏伦的师父冠南五郎大师毕生追寻的目标,也是苏伦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孤身进入大山、搜寻“第二座阿房宫”的原因。
我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对方脑子里也不会有任何标准答案。
突如其来的冷场,让刚刚见面的两个人产生了巨大的隔阂,陌生感陡然拉伸了许多。
“我们回去吧,或许唐心能告诉你一些有用的消息。”他尴尬地笑着。
脚下的晶石地面正在缓慢上升,墙外的水中世界也变得清晰起来,许多种常见的淡水鱼悠闲地游来游去,足以证明,我们正在从深水区向水面提升。
头顶的正方形出口越来越近,等我们升上地面时,面对的是一个空旷的巨大山dòng。dòng顶开凿着一个同样尺寸的方孔,一直延伸向上,从那里才能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
我们站在一个三十米见方的水池中央,碧波dàng漾,水质清澈,不断地有小鱼顽皮地吐着水泡。
“欢迎回到真实的地球,虽然我不明白你来自哪里,但只要能够站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就是地球人的朋友。”他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不动声色地回握过去,这里的光线要比方才所处的位置明亮得多,恰好给了我仔细看清他的机会。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几乎同时发力,五指瞬间收拢。
“喀喀喀喀喀”五声过后,我的指骨力量已然发挥到极限,像一柄钢钩一样牢牢锁住对方虎口到尾指的部分。
“还有一只手!”他笑着,左腕一翻,扣住了我刚刚提起的左手。
我用的是小擒拿手,他用的则是擒龙手,一种在西岳华山一带非常流行的武功,双方的力量对比不相伯仲,顿时相持不下。
“你是地球人,何必戴着huáng金面具装神弄鬼?”隔得这么近,我能看到他脸上的粗大毛孔、刚刚长出的短须、下巴侧面的雀斑甚至还有生完粉刺后留下的疤痕,这些完全都是地球人共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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