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带给我的震撼像是漆黑的雨夜里突然炸出的闪电,只是白驹过隙般的一闪,却永远刻印在脑海里。他的眼眶是椭圆形的,正方形的眼珠牢牢地嵌在里面,像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一般黑白分明。
“我明白他们的感受,换了我,也绝不会以为咱们是同类。”吸力造成的汹涌旋风已经不足以分散我的注意力,甚至我也忘记了先退出院子暂避一时,脑子里只回想着这么两句话:他是不是地球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我习惯了不辩白、不解释、不沟通,你们是你们,我是我。先退出去吧,被吸进地脉里去,一切就都晚了。”
他开始向后退,双手用力按住面具,免得再次被风chuī掉。
我并没有听他的话绕过井口,退向西边的院墙缺口,而是转身向着正东走下去,努力在迎面飞扬而来的雪块中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当分支gān扰太多的时候,我宁愿抛开一切,直奔主题,也就是那扇封印怪物的铁门。
“你去哪里?你去哪里?”他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叫。
我头也不回:“去阵势的最薄弱处。”
这个世界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再按部就班地困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得另外闯出一条新路来。阿尔法的极度保守已经让我无法忍受了,他心里有很多秘密,也dòng悉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危险,但却全部封闭在心里,一点都不向外透露。
“就是这里了……我们已经到了……”冥冥之中,有人慨然长叹,仿佛历尽无光黑夜的人终于站在了黎明的晨曦里,那种如释重负般的喜悦就在这两句话里表露无遗。
说话的不是阿尔法、不是唐心更不会是老虎或者顾倾城,而是一个苍老而颓然的男人声音。
“是谁?谁在说话?”以我的听力,竟然分辨不清那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接下来,那个老男人说出的话转化成了吱吱咯咯的无线电信号,明明知道是他在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我连续转动身体,目光扫向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却毫无发现。
“能量……”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加进来,但只有这两个字是能够听懂的,其余的都是快速而扭曲的电子串号噪声。
“能量……”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响起来,并且他们三个的jiāo谈中,“能量”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并且是纯粹的国语发音。可以想象,他们谈论的核心就是“能量”这件事,而且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喜。
阿尔法远在百步之外的院墙缺口处,在飞雪呼啸的困扰下,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叫喊,所以我gān脆放弃了要跟他jiāo流的愿望。
“声音来自地脉吗?”我抑制住想要自己进入那口深井探个究竟的qiáng烈冲动,大步走出院子,那声音随之消失了,我的耳朵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这边的楼阁分为三种,三角形、正方形和五边形错杂共存,高度仅有十五米左右,恰好等于三层楼的建筑规模。当然,建筑材料仍旧是青砖和灰瓦,也被脚下的大道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阿尔法所布下的这个奇门阵式非常晦涩,在我看来,他想做的并非简简单单的“封印”,而是故意在封闭的同时,留下了非常多的直线通道,在封印者和被封印者之间搭接成了无数条可以沟通的暗道。
被封印者肯定是敌人,他跟敌人之间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这种“yù说还休、后患无穷”的布局几乎是所有的风水术士必然摒弃的,偏偏在他手下出现,到底预示着什么?
最令我疑惑的一点是,晶石具有辟邪、镇煞、驱魔、除妖的神秘力量,他拥有数以万计的晶石,甚至都能砌石成井了,却不肯调拨一部分,作为奇门阵式的辅助力量,这也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风先生,你要去哪里?我来陪你。”唐心从左面的楼顶飘然降落下来,手里捧着一只装满晶石的水晶瓶子。
她的脸上带着灿烂而温柔的笑,又是老虎奢望已久却永远无法看到的那种表qíng。由一个高贵、冷傲、孤绝、寂寥的冰雪仙子变为巧笑嫣然、温顺可人的小家碧玉,她似乎毫不费力地便完成了角色的转换,把从前那个唐心连根抛开,不留丝毫痕迹。
“我想去这条路的尽头。”我微笑着点头致谢,把脑子里的杂念扫除,心思转回到眼前的困境中来。老虎得不到唐心是可悲的,但我如果陷落在这里,耽误了救援苏伦的时机,结局会比老虎更可悲一千倍。
失去时间的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天黑,不必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而忧心忡忡。我加快了脚步,从一排排三角形、正方形、五边形的林立楼阁间穿过,心无旁骛,只有不断向前。
“风先生,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假如苏伦小姐真的进入了‘亚洲齿轮’的话,谁都救不了她,我们无法进入那里,原先存在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唐心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主动开口。
“哦?”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脚步稍微放缓。
眼前的路变成了明显的下坡,两边的楼阁基础随着地势降低而拔高,与其他的楼层顶面高度维持水平。灰色的楼阁、纯白的雪地、昏huáng的天空,让我的心qíng也变得沉甸甸的。
唐心一声长叹:“这条路就是通向‘亚洲齿轮’的,直线距离为九公里,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那里。据他说,那里就是地球的核心,齿轮运转产生的动力传达到地面上去,维持着地球人存在的根本要素。风先生,人类生存最需要的一点是什么?”
我眺望着路的尽头,稍作思考,立即做出回答:“你说的是重力或者‘地心引力’吗?”
按照美国著名航天学家卡兰蒂多所著的《地心说》那本书上的理论,“氧气对人最重要”这一论点已经严重过实,地心引力才是地球人甚至地球本身存在的关键。作为美国宇航局内部的绝对技术权威,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容全球科学家们不深思。
唐心笑了,两腮上旋起动人的酒窝:“是,风先生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否则老虎也不会对你推崇备至。”
从埃及沙漠的土裂汗金字塔到北海道枫割寺的海底神墓,我已经成熟了很多,心里有任何疑虑的时候并不急于求解,也不再盲目地第一时间向别人询问。
亚洲齿轮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如苏伦的老师冠南五郎他们所说,是维持亚洲地区和平的要素——很明显,这个答案太偏重于唯心主义,或许只能供星相学研究家们探讨,然后获得理论上的支持。
它在路的尽头吗?我下意识地转身,望着在视线里已经模糊的那个空院。
阿尔法没有再次出现,但我希望是由他来亲口解释“亚洲齿轮”的事,而不仅仅是唐心的转述。
“风先生,你在找什么?他说过,大家会有机会坐下来谈的,只是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不得不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繁琐细节推后。我们继续向前,先看到那扇封印之门再说吧?”唐心始终谨慎地捧着那水晶瓶子,笑容渐渐隐没。
她的神qíng祥和而淡定,甚至透露着一丝顿悟一切后的悲哀。
“唐小姐,阿尔法对你说过什么?”我担心的是她被方眼武士洗脑,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怪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小心隐瞒着的那些秘密未必都是造福于地球人的好事。
“说?为什么要‘说’呢?就像他用‘心声’通知你一样,所有的思想沟通只需要一秒钟、半秒钟就完成了。我知道他所想的,他也看懂了我内心的一切。”唐心答非所问,脸上再次浮出甜蜜满足的浅笑。
她的头发里、衣服上不再有任何毒虫,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这种变化,是江湖上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
我无声地笑了笑,表示理解,感qíng的事是谁也说不清楚的,真正有缘的人往往在一瞥之间便注定三生。
前进一千米左右,地势已经降落了近二十米,两边的灰色楼阁拔地而起,给人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我们仿佛穿行在仰望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从高处俯瞰阿房宫与真正进入建筑内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走到这个位置,我已经发觉到了阿尔法布下这个阵势的高明之处。
以高楼代替“东方甲乙木”的“木”,砖瓦建筑是没有生命力的,可以永世长存下去。况且三种不同造型的小楼错杂排列,毫无规律,很容易就让人迷惑其中,找不到去路。
视线里陡然出现了一大片青色的岩壁,突兀地横截住了去路。
“风先生,那里就是‘亚洲齿轮’的唯一入口。”唐心指着岩壁下的一个并不起眼的方形入口。远远望去,那只是一个长宽各有两米的小dòng,这条大道到达岩壁前的时候,突然变窄,直伸入dòng里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拔地而起,飘然踏雪疾行。
“风先生,等等我,封印之门就在dòng口内部,小心危险——”唐心关切地叫着,紧跟在后面。
两分钟之后,我已经站在黑魆魆的dòng口前。岩壁非常平滑,在上面开凿出的dòng口也是异常jīng准,如同高手匠人细心雕琢而成的,平滑程度不亚于混凝土浇铸的成品模型。
“是阿尔法借助这个奇怪的dòng封印住了敌人?敌人对‘亚洲齿轮’很感兴趣,所以才上了这个当?那么,苏伦又是循着什么途径到达彼端的?难道是茅山道士的‘穿墙术’?”我抚摸着冰冷的石壁,脑子里越来越多地冒出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来,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把它们保留在自己心里。
“向前一百步,就是封印之门。”唐心无奈地苦笑着。
我只问了一个看似与眼前的困境相去甚远的问题:“唐小姐,与从前相比,阿尔法的能量还剩下多少?”
在yīn阳玄学里,封印者的能量大于敌人时,可以予取予求,对手下败将做任何形式、任何时间段的封印和囚禁,并且,他是可以随时解除那些封印的,比如他觉得敌人已经崩溃,没必要再继续禁锢对方的时候。
假如在一次封印之后,施术者的能量骤然受损,下降幅度到了相当巨大的程度,则他便再没有揭开封印的能力了,只能等待被封印者自身能量提高,冲破禁制。
我在怀疑,阿尔法封印对方后,能量受损,失去了对封印之门的控制,更谈不上随时消灭对方了。从他说过的话里,我能判断出他很有可能已经失去了对阿房宫的控制,被bī得只能牢牢退守岩壁上的dòng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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