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仿佛看清了她的内心,在超脱了生死、爱恋、绝望、希冀之后,她的心已经澄明一片,既没有自我,也没有眼前的这个世界。
老虎举枪,缓缓地指向唐心的太阳xué,食指牢牢地勾住扳机,陡然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自己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攫走灵魂的傀儡。小心,其实你和唐清一样,都是在别人的思想遥控下行尸走ròu般活着,所谓‘宿命’,也仅仅是别人根植于你脑子里的毒糙,你还不懂吗?”
他的中气依然充沛无比,根本没有中毒迹象。
我叹了口气:“老虎,既然你套着避弹衣,又gān什么装着受伤,让唐小姐担心?”
这一点,在他刚刚中箭时我就想到了,那种毒箭的杀伤力几近于见血封喉,如果同时身中十箭,继续存活的时间大概只有三十秒到一分钟之间,而不是继续说话、继续表白个不休。
“没人为我担心,风,男人总是那么容易上当,付出所有却一无所得,痴心奉献换来的只是一捧空气。我不会再迷恋任何东西了,皇图霸业、如画江山才是最值得毕生追逐的。”他的食指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怀疑他有没有决心she出那颗子弹,毕竟他不是唐心,关键时刻,男人总是不如女人坚决执着。
最终,老虎的枪口垂下来,缓缓地摇头:“我不杀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会明白,在这里是最后的终点,我没有时间了。”唐心冷冷地回答。
他们的头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在这种天气里分手,老虎的沮丧心qíng可想而知。
“唐小姐,为什么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咱们的共同敌人是六臂怪物幻像魔,一旦敌人脱困,这个世界马上就会毁灭殆尽,不复存在了。或许你该劝劝阿尔法,停止这场战斗?”
我始终站在中立角度,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
“他停不下来,你看,对方早就布下了连环陷阱,只不过是以时间换空间,将奇门遁甲阵势破坏后才会发动万无一失的攻击……”她的眼里满含着无助的悲哀,看起来让人心痛不已。
土裂汗大神退到井口附近,但阿尔法已经抢先一步占据井口,挡在他的前面。
那个位置,恰好是风水学中“背后有井、yīn阳冲害;左牛右狗、诡辣绝户”的大凶处境,他只顾全力追击,却忽略了这一点。也难怪,空院的围墙崩塌,遍地都是瓦砾废墟,只有从高处俯瞰时才能看清这一点,身在局中,反而一无所知。
“我要走了,两位再见,永别了!”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潸潸而落,我和老虎都没有理由留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跃下小楼,奔向井口。
“什么?”老虎痴痴地问了一句。
“她走了。”只有我能回答他,假如阿尔法中伏,必定非死即伤,唐心冲过去,很可能会为他而死。这样的结局,或许就是她追求的死得其所,最终宿命。
“风,假如我死了,带我们去那面镜子——”他在自己的枪口上轻轻chuī了口气,神色显得轻松了一点,“就是司徒求是和雷傲白说的那面镜子,我们、我们大家都是从镜子里来的,所以我始终相信,任何qíng况下,穿过镜子,我仍是号令天下的虬髯客,仍然能在史学家的如海典籍里生龙活虎地存在着。”
我虽然感到极度惊愕,但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向渐渐在雪地里消失踪影的两具尸体望了望。
“他们已经死了,就算勉qiáng回去也是死人,毫无意义,不必管他们了。”他笑起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伤感。
“你知道自己的结局?”我低声问。
“史学家说,虬髯客与李世民第一次见面,棋枰论道,连下三局,每一局都是在大势占优的qíng况下突遭翻盘。而后,他与李世民麾下第一猛将尉迟敬德、第一谋士徐茂公、第一兵法师秦叔宝比武、论谋、谈兵,皆遭败绩,与此同时,他最仰慕的三妹红拂女,也芳心暗许李世民。他到京城来,曾怀着俯仰天地、执掌乾坤的梦想,却给李世民一个人就轻描淡写地化解,激愤之下,他才在凌烟阁上下布置埋伏,意图刺杀李世民,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他背诵的这段野史,散见于很多唐宋笔记小说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那场刺杀并没有成功,但事出有因,不是行刺者无能,而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意外,对吗?”我举手指向雪地上的伏尸。
老虎沉郁地苦笑起来:“一面镜子改变了一个朝代,否则,与秦皇、汉武、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并列天下群雄的就是我,而不是李世民。”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刺杀失败后,虬髯客投入李世民麾下,在‘玄武门之变’中出力最多,可惜大功告成后,被太子李建成的九十九死士围攻于长安东门,眉际中毒箭而亡。你在这里,历史上死掉的虬髯客又是谁?”
在史学家看来,当所有的野史记录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相似时,它也就不在是荒诞不稽的野史,而上升到与正史同等的地位。我至少看过这段历史的十几个版本,措辞造句略有差别,但“虬髯客中箭而亡”却是言之凿凿的事实。
“我不清楚,从凌烟阁上的镜子走过来之后,我只想以后,不看从前。或许是时势命运的捉弄吧,我凭着从那边带来的古玩名器,筹募资金逾九十亿美金,屡次在东南亚岛国上挑起动乱,但从没有一次成功过。这一次的结果如何,我心里没什么底,或许只有等待青龙会一飞冲天,我才能借别人的光荣耀自己的生命。”
他笑着点头:“我也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愕然:“你去哪里?陪唐心一起离开吗?”
他的话很明显就是生死诀别的意思,与唐心刚刚说的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去做自己该完成的事。”他也跃下了小楼,在两具尸体前略一停顿,转身奔向空院。
彼时,空院里的激战也到了最后的结局,土裂汗大神掌心里的两柄弯刀斜cha进阿尔法的左胸,并从后背肩胛骨上贯穿过去。阿尔法的金剑点在土裂汗大神喉结上,只要向前两寸,剑尖就能贯喉而出,尸横当场。
阿尔法不是一个残忍嗜杀的人,他几次有机会剪除敌人,却始终犹豫不决。
就在他的身后,有四个灰袍人缓缓地从井口下列阵而出,灰袍的领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把后脑和耳朵捂住,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唐心即将奔到井口,纵声大叫:“小心身后——”
那四个人在井边停了一下,突然猱身之上,瞬间锁住了阿尔法的两臂和双腿,所用的武功完全是蒙古糙原上的牧民摔跤术,只是他们的功力深厚之极,一旦沾到敌人身体,四肢同时收紧,牢不可破。
另有四个人,急速跃上半空,电she向阿尔法的头顶,“嘿”的一声bào喝之后,四人的右掌同时用开山重手拍在了他的头顶、后脑和两太阳xué上,那是泰拳中的“拍沙手”,刚猛凌厉,是一招杀敌中的jīng髓。
这是土裂汗大神的伏兵,他之所以要我阻挡阿尔法几十秒,就是为了逃回地脉去,做出种种力气不支的假像,诱敌上当。
唐心“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化做“rǔ燕投林”之势,双手捧着的驽匣发出“嗤嗤咻咻”之声,几十支毒箭放出去,将八名敌人一起she中。等她落地,八个人已然向四边跌倒,腿脚挣扎了一阵,就不再动弹了。
即便如此,她得也迟了,阿尔法已经中伏。
隔得这么远,我看不清阿尔法的伤势,但“拍沙手”的最高记录是一掌下去,二十块方砖应声而折,如果换成人骨的话,就只能等着去看医生了。
伏兵到此并没有结束,就在唐心检查阿尔法伤势、深qíng款款地向他说着什么时,井口里又冲出来一条灰影,在唐心身边唰的掠过,而后唐心一下子放开了挽住阿尔法胳膊的手,膝盖一软,缓缓地跪在雪地上。
从那条影子的轻功与杀伤力上来看,必定是萨罕无疑。
“砰砰砰砰”接连四声枪响,老虎终于开始了杀戮,这一系列变化来得太快,以至于我还没有下楼,唐心已然倒下。
在我身后突然响起的撞击声来得更是凶猛qiáng悍,等我回头看时,整座山壁都好像在随着“哐当、哐当”声震颤着,甚至整个世界、整个大地都在颤。幻像魔就要冲出来了,但唯一可能御敌的阿尔法却中了伏击。
刹那间,我想起的是《诸世纪》上的那段话:
1999年7月
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
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
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
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
六臂怪物幻像魔落在普通人眼里,岂不也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只不过是个邪恶之极的神,而不会给人间带来丝毫的福祉。
“小心——”老虎猛然叫起来,余音袅袅,如歌似泣。
我迅速下楼,思想混乱不已。唐心终于受伤,即将进入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宿命结局”,假如她就此安心地死去,也许是令自己满意的结局,只是害苦了老虎。不管怎么说,老虎真的爱过她,那些jīng心呵护的小动作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啊——”又一声大叫,是老虎的声音。
我飞奔到井边,老虎后背上斜cha着五柄弯刀,全部从前胸透出来,鲜血沿着一钩新月般的刀尖滴沥着,瞬间在雪地上形成了一滩巨大的血泊。
在他身边,除了中弹倒下的萨罕外,还有一个隐匿在灰袍里的瘦削女孩子。
“幽莲?”我早就猜到,土裂汗大神到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击,才会把她再次派遣出来。她空着双手,风帽斜着耷拉在眉际,把眼睛也遮住一半。
唐心肋下贯穿着两柄刀,萨罕眉心、咽喉中枪,这两个人也奄奄一息了。
更为怵目惊心的是,阿尔法向着我的这边太阳xué上竟cha着一枚直径超过两厘米的jīng钢锥。那四个泰拳高手,发出“拍沙手”的用意,只是要用雷霆之力把这四枚锥子cha进阿尔法头颅里。
我看不到血,但钢锥豁开肌ròu硬生生挤进去的样子,瘆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四名高手同时中了唐心的毒箭,一击必死,身子也早就僵直不动了。我伸出脚尖挑开其中一个的风帽,露出了一张黝黑彪悍的中年人的脸。
52书库推荐浏览: 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