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猛一翻身,跳下chuáng,光脚冲出房间,打开了大门。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爷爷看见了她,她还穿着那件红嫁衣,圈着手臂,那么孤独、但又是那么执著地站在bào雨中,眼睛都快要被雨水淋得睁不开了。爷爷震颤地望着她,她的胸口上没有剪刀,她不是鬼,但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就在她跟王大山结婚的当天晚上……
?11?
奶奶没有任何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爷爷不见了,耳边是狂风bào雨无休止的怒吼,风把没有关严的窗子chuī得砰砰直响。奶奶的心沉了又沉,胸口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她摸索着下了chuáng,从门fèng里看到杜巧月房间里的灯是亮的,她突然觉得很冷,慢慢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不值得,你懂吗?”这是爷爷的声音,尽管他把嗓音压得很低,但是奶奶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懂,只知道从勾魂崖你把我背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发誓了,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就算做不了你的人,我也要做你的鬼……”
奶奶如同遭闷棍一击,完完全全地懵了,脑子短时间里一片空白,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杜巧月是个哑巴,尽管她觉得杜巧月很可疑,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杜巧月的这番话无疑变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匕首,把奶奶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
“这事由不得你,你已经跟他成亲了,你是他的媳妇,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死也不回去。”
“你……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这门亲事呢?”
“我以为嫁过去可以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我真的忘不了,如果你一定要送我回去,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明白吗?”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只要每天能看见你,我愿意为了你装一辈子哑巴……”
“巧月……”
奶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紧紧地绞住了她,一个是她这一生最爱的男人,一个是杀死大姑姑的疑凶,她要怎样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血液沸腾了,愤怒被点燃到了极致,她一脚踹开了门。
屋里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猝然分开,脸上是惊愕过度的神qíng。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冲上去一把揪住了爷爷,又捶又打,重复地哭喊着一句话:“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我……”
爷爷木桩般地杵在那里,任由奶奶发疯。
杜巧月跪倒在地,抱住奶奶的腿:“对不起,不关青山哥的事,是我勾引他的,是我的错,你打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奶奶一脚踢开了她,所有的愤怒凝聚成一点,毫不留qíng地刺向了杜巧月,“你还有脸跟我说对不起?!你骗得我好苦,杜巧月,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你先是杀了丫头,你怎么那么残忍,那么歹毒?丫头才一岁多呀,她才刚刚学会叫你姨……你现在又要来抢我的丈夫,你为什么不gān脆把我也杀了?你这个魔鬼!你要做青山的鬼是吗?你怎么不知道廉耻……”
随着奶奶的话越来越不留qíng面,杜巧月的脸也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她抱住脑袋,没命地摇着。“别再说了—”她骤然大叫一声,站起来冲到chuáng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剪刀,就要往胸口刺,爷爷魂飞魄散地扑过去抱住她:“不要啊!巧月!”
奶奶一看这qíng形更加伤心yù绝,她扑上去抢杜巧月手里的剪刀:“那就让我死吧,我死了好成全你们……”
顿时,三个人扭成一团,屋外的雨更大了,雷声震动了大地,把所有的吵闹和喧嚣都彻底被掩盖。在雷鸣与闪电jiāo替的一瞬间,那把剪刀不偏不倚地cha进了杜巧月的胸口,应验了爷爷的梦—她的鬼魂回来了,胸口上还cha着一把剪刀。
说实话,奶奶一开始的确是想一死了之,或者杀死杜巧月的,可是在刚刚争执的时候,奶奶感觉,那把剪刀是杜巧月自己cha进去的。
杜巧月的眼神飘过了奶奶,落在了爷爷的脸上,她说:“如果我有欠你们的,现在……不欠了……”
这是杜巧月说的最后一句话。
?12?
趁着天还没亮,爷爷把杜巧月的尸体藏到了后山的地窖里,那里面是放红薯的,每家都有一个单独的地窖,所以把尸体藏在里面,只要自己不露出马脚,一般qíng况下,别人是不会发现的。
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尽管杜巧月的死是个意外,可一旦追究起来,爷爷和奶奶还是逃不掉责任的,所以他们必须要把杜巧月的尸体藏好,不让任何人知道。
王大山来问过好几次,一个七尺高的男人,在爷爷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爷爷有些不忍,但是心一横就把他给搪塞回去了。是的,没有人怀疑杜巧月死在家里,就算有人对杜巧月的失踪怀疑,那也只会跟王大山有关系,毕竟人是在他家里不见的。王大山有口难辩,不仅丢了媳妇,还成了冤大头。
杜巧月刚死的那一阵子,奶奶常常做噩梦,梦到杜巧月来向她索命。而且她和爷爷之间也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隔膜,日子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过着,一直到大伯父出生,家里才重新有了生气,但是好景不长,大伯父没满周岁就夭折了,接着后来生的孩子全都离奇地死了,没有一个活过周岁,直到父亲出生,奶奶才意识到可能是杜巧月的鬼魂在报复,于是跟爷爷商量了一下,把杜巧月的骸骨移到后院的井里去,再把井封死,把杜巧月的鬼魂封住,她也就不能再作怪了。
也不知道是父亲的命硬,还是杜巧月的鬼魂真的被封住了,父亲没有出过任何意外,甚至没有生过一场病,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奶奶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来了。本以为悲剧就此停止,没想到爷爷却在父亲五岁那年突然失踪了。
爷爷是吃完午饭出门的,去邻村放电影,临出门的时候还抱着父亲在空中转圈,疼爱地问父亲想吃什么他给带回来,没有任何预兆,但爷爷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奶奶方圆百里的村子都找遍了,谁也没有看见爷爷。
爷爷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失踪就是三年。
有天晚上,奶奶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爷爷在后院的那口井里,身体浸泡在井水里,只露着脑袋,爷爷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黑眼珠,全是白的。奶奶是被父亲的哭声惊醒的,原来父亲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他也梦见爷爷在后院的井里。
奶奶第二天一早就托人捎信把舅爷爷找来,哭着让舅爷爷把井挖开,舅爷爷不相信,但他拗不过奶奶,当天晚上就把井挖开了。
那口井从封住到现在已经八年了,爷爷怎么可能在里面?
但确实是,舅爷爷从井里面捞出了爷爷,爷爷的身体还没有腐烂,他死在井里的时间应该不长。
而且,他身上穿的,是那件沾满了鲜血的衬衫,它曾经包裹过大姑姑的身体,它现在又穿在了爷爷的身上。
奶奶只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
谁也不知道爷爷当年是怎么失踪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失踪了三年后离奇地死在了那口被封住八年的井里。
也许……杜巧月知道。
第二章
借一把可以分尸的锯子
?13?
天还没有亮,四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漂浮在空气里,让人窒息。
我扶着粗糙、湿漉漉、长满苔藓的墙壁,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尽管我像踩地雷般小心,但还是踩到了一些软绵绵的不明物体,被我惊动以后开始不安地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偶尔有东西从头顶飞过,扑棱着翅膀,我猜想是蝙蝠。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血蝙蝠,我有点害怕,大气也不敢出,在如墨般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在躲避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一条必经之道,我必须要从这里走出去,才能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个东西,或者才能躲开那个一直追着我的东西,更或者,是一次重生。
于是,我只能前进。
这时,一个粘糊糊的长条物体落在我的手上,并且很快地缠上了我的手臂,我尖叫一声,用力地甩掉它,拔起腿往前跑,不料却被一个东西绊倒了,我跌坐在cháo湿的地板上。
我惊魂未定地朝那个东西摸过去,顿时,一股电流从手指瞬间蔓延到四肢,我的心脏险些跳出咽喉,因为,我摸到了……一个躯体,一个女人的躯体!
我的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胸脯上。
我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来,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扣住了我的胳膊:“杀……杀……把我杀了……杀了我……”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浑浊。
我想要挣脱她的手,但是她抓得太紧了,就像长在我身上一样,我不得不用脚去踢她,没想到她的身体竟像是纸做的一样,整只手臂被我活生生地扯断了。她没有叫,但是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发霉的腐味。
我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往前面跑,那只没有了身体的手仍牢牢地扣住我的胳膊。
突然,我脚下一空,像失控的直升机,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深渊,里面更是泥泞不堪。
依然一片漆黑,依然带着那只手。
我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吸附着我的身体,我四处乱抓,一些滑腻腻的东西缠上了我的身体和脖子,我挣开它们,奋力地往前面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我眼睛一亮,使出全身的力气往那里爬去。
那束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
我看见了死神。他在笑,笑得那么慈祥,像冬日里暖暖的阳光。
他凝视着我,一如父亲凝视着孩子一样,笑而不语。然后,他轻轻地拉开旁边那扇门。
—死亡出口!
那只手陡然松开了我的胳膊,无声地落在了地上,轻飘飘的,就像从树上飘下来的一片落叶。在那截光滑的手臂上刺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在蓝天白云下伫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石雕,冷冷地跟我对视着,她的眼睛太深了,深不见底,磁石一样控制住我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将我吸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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