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已经泪流满面、泪流满心,感谢黑暗,可以让陆虎看不见。
我握起他的手说,声音里挤掉了哭腔:“你说什么傻话!你不是说相信我吗?就应该相信我的计策,一定能战胜嬴政这个老不死的,一定能把那三个妖女除掉。”
“我只是说如果,我只要你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我可以发誓!”我贴在他耳边说,“你不会有事的,真的。”
但是我的泪水为什么还在流?我的心为什么还在隐隐地痛?
陆虎说:“好,我相信你,这说明……你必须要按照原计划,要消失了。”
于是,我消失了。
嬴政看着那几个孩子进入了解剖楼;11点45分左右,又看着杨双双和苦莲茶走出了解剖楼,哑然失笑——这两个女生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留在解剖楼也是碍手碍脚。欧阳菲和陆虎,这两个小东西,他们又是怎么想的?他们真的以为,躲在解剖楼里,就能安然度过二十四个小时吗?
话说回来,他们至少没有愚蠢地躲到yīn灵界去,那里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只要在yīn灵界一露头,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他忽然感觉,这项工作,就和当年自己在咸阳郊外围猎的感觉差不多,实在是很过瘾。
当然,这两个小男女,毕竟是搜鬼使的候选人,不能小觑。他经历过无数阵仗,知道轻敌的致命xing,知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他起身,在解剖楼四周环游了一圈。
没有任何迹象。
甚至没有公安的影子。
至少这一点说明,这两个孩子还有有那么些头脑。他们至少已经明白,和他嬴政的较量,靠公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警方的介入,只会给他提供更多的便利,舒桃那一案就是最好的例证。
他在夜色中取出了那幅画。
他的jīng选集。
谁也不会相信,他嬴政最得力的武器,竟是一幅画,三个女子。
听上去有些可悲,但他知道,这个胜者为王败者寇的世界,等到那一天的到来,等到亿万人再次向他顶礼膜拜的那一天到来,谁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手段缺乏任何“阳刚气”。他已经记不清这三个女子联手,为他办了多少大案。她们是如此地gān练、更是如此地衷心,比那些翻云覆雨的所谓英雄豪杰可靠多了。
唯一有些令他不满的是霍小玉,她的表现尽管依旧出色,但立场似乎有些飘摇。他倒并不担心霍小玉会变节,他不担心三个女子中的任何一个会倒戈,他相信法术的力量。只不过近来霍小玉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大概是让她单独行动、四处闯dàng的机会太多了些,人类就是这么个贱货,见识越多,越会胡思乱想。《圣经》里亚当夏娃偷吃智慧果,下场就是如此。他对霍小玉的顾虑远多于另外两个女子,不但是因为她们跟随他的时间更长久,而且是因为她们和霍小玉所受的法术全然不同,背景和资质也全然不同。
她们是天生的杀手。
霍小玉呢,骨子里还是个善良的人,照理说不能成为他得心应手的刺客,但她在yīn阳两界的适应xing更qiáng,更能自如地穿梭,所以才是他真正的法宝。
他看着霍小玉削瘦的身姿,被记忆带回了千余年前的长安。
“你说的那些话……我知道,多半是一时的气话,长安士子们都知道,你为人温婉,不会如此怨毒。”嬴政看着窗边霍小玉的背影,柔声问着。
她仍忘不了李益。不可救药。李益已远离,身影已没入庞大长安的如织人流中,成沧海一粟。她还在窗边痴痴地站着。
霍小玉刚对李益说过,她死后,必要化身厉鬼,让李益的婚姻陷入沼泽。
嬴政知道,由爱生恨的力量可以qiáng大得邪气。从霍小玉本身的品质来说,她不是那种轻易入彀堕落的人;但从那份恨的程度来说,霍小玉具备了无限的利用价值。
霍小玉仿佛这才意识到身后一直坐着一个人,木然地转过身,看着自家屋中坐着的这个陌生的游侠儿,杏huáng袍,意态洒脱,同时又暗夹着咄咄bī人之气。不久前,就是他,将那负心的李益诱骗到自家来,甚至在李益踌躇不前时,扛进了家门和她相见。
见那最后一面,吐出胸口所有的苦水。
“多谢恩公侠肝义胆,”霍小玉说话时已是气若游丝。“奴家适才说的那些话,是气话,也是真心话。不过,我知道,只是在许空愿,这世上,哪有什么怨鬼?否则,做坏事的人,怎么还会如此逍遥……”
“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化身厉鬼,纠缠不端的世人,并非一念即成般容易,也并非可望不可即。关键在于那份怨气,够不够深。”嬴政觉得霍小玉的心弦在动。
想像她当年初遇少年才俊的李益,也曾这样心弦大动,时过境迁,弦又动,奏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曲调。
霍小玉沉默几许,再开口时,语气异常坚定:“几位郎中都说,我已活不了几日。只要能出那份怨气,化身厉鬼也qíng愿。”
嬴政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好,在下不才,恰好知道一些旁门左道,可以成全姑娘的心愿。”
“哦?”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动用姑娘的一件珍如xing命的信物,并容我为姑娘描画一图。”嬴政知道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到。
霍小玉一愣,从发间取下一枚紫色玉钗,说:“这是我父亲在世时送我的,当年我在观灯时不慎遗落,还是他……李益,拾得后归还于我,结了那段孽缘……多少年来,这是我最珍如xing命的物件,如今我xing命将尽,玉钗焉存?”
嬴政结果紫玉钗,轻轻抚摸,手指停在玉钗尖尖的尾端:“此物奇佳。”又举目望向霍小玉:“姑娘想清楚了?”
“吾意已决。”霍小玉当时并不知道,这四个字,注定她千年的孤独。
嬴政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霍小玉心头一惊,这笑容,为什么让自己胆寒?
霍妈妈正在张罗些晚饭,准备款待那位穿huáng袍的气派游侠儿——他真是个好心人呢,将李益这个畜生像扛猪一样扛入家门,是好是歹,总算和小玉有了个终结。突然,一阵凄厉尖叫传来,她手中的碗盆登时散落一地。
是小玉的惨叫!
霍妈妈冲入女儿的闺房,只见霍小玉倚在窗边,那个huáng袍客手执画笔,正在一张纸上涂抹。
“小玉,出什么事了?”
霍小玉淡淡说:“我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能出什么更大的事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霍妈妈觉得女儿有些异样,尤其她身上,换上了丧服!她问嬴政道:“先生您这是在gān什么呢?”
嬴政说:“令爱时日无多,在下好丹青,正好为令爱留容。”
霍妈妈压低声音说:“后事我已经在准备,前两天刚找画师画过。”
嬴政冷冷地问:“您觉得那位画师画得如何?”
霍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越来越拮据,说实话也请不起一流的画师,只是找了一位走街串巷的……”
“您看在下的手笔,是否如得了法眼?”嬴政将手中糙图给霍妈妈看。
霍妈妈悚然一惊:“像!像!这……这……这也太像了,神似、形似,您真是高才!”
嬴政微笑:“您再给我一个时辰,我就可以将这幅画完工。”
“好,您请便,我去准备点吃的,不多打扰了。”霍妈妈退下。
临离开房间时,那huáng袍客突然提高声音,问了霍妈妈一个古怪的问题:“您不介意我把您、和贵府的丫鬟一起载入画中吧?”
“恩公的神思走远了。”
嬴政一惊。说话的是霍小玉。她就站在树下,眉目间依然罩着当年临终前的浓浓愁病神色。这是一个没有一丁点儿月光的夜晚,但她的脸,即便在黑暗中,仍能看出比她身上丧服更甚的苍白。不止一次了,嬴政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感觉霍小玉并非仅仅是他的画魂杀手,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知道这种想法可笑——霍小玉已经死了一千三百年,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人是长生不死的。
当然,他嬴政除外。
还有蒙恬。
蒙恬,你此刻何在?我苦苦找了你两千年,千万别让我遇见!
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上回在这个解剖楼,出面降伏僵尸的那个驼背老儿,会是他吗?
开什么玩笑!上回见蒙恬的时候,他还是玉树临风的凛凛七尺汉子,吃了那长生药的人,就像自己,容貌形体不会改变。嬴政后来调查,那多管闲事的驼背老头姓冯,以前是这里的技术员,退休后,和一个同样驼背的老太婆住在一套bī仄的小公房里,早上一起到公园里去压腿,到菜场去买菜;晚上一起遛弯儿,然后傻瓜似地盯着电视打瞌睡。那人当然不会是蒙恬!
能制服僵尸或者调动僵尸的人,世上并非绝无仅有,嬴政张嘴就能说出十几个名字,显然这位冯师傅是一位隐藏在民间的法师。他没有掉以轻心,今晚来之前,特地留心了那套小公房。冯师傅和他老伴重复着同样的生活,遛弯儿,看电视,上chuáng睡觉。
等这次行动成功后,再找这个老小子算账吧。大事未成,他不想打糙惊蛇,但别以为他嬴政会忘了这件事,睚眦必报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他最大的qiáng项。而且他从不认为这是个坏品质。
但被手下看出心思,是危险的信号,嬴政冷冷地说:“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霍小玉低头轻语:“恩公恕罪。”
嬴政扫了一眼悬在枝头的那幅画,另两名杀手仍在。她们出入画卷,远不如霍小玉自如,只有等一切就绪,需要下手的时候,她们才会走出画面。嬴政说:“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小玉点头道:“谨遵恩公指令,将楼内每一间屋子仔细搜索一遍。只要没发现异常,小婵和阿婆就可以进入行事。”
“那就不要再呆在这儿揣摩我的心思了,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一件事。”
“成功的完成计划。”霍小玉说完,转身离去。
霍小玉在执行恩公jiāo待的任务时,从来不思前想后。她的目标,和嬴政“在乎”的高度一致,就是出色地完成计划。今天也是如此。
根据事先的部署,她环绕解剖楼一周,再次确证没有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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