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老罗亲手cha上去的。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那个扭屁股的细麻杆小声惊呼着倒地;然后又传来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能听出是他在向远处爬行。
秦颂风知道自己还是大意了,他刚才认为,如果老罗也是敌人,那他要么在刚见面的时候发动,要么把他们带进埋伏,万没想到老罗会在这条时常有人经过的路上,借一个凑巧有点古怪的路人分去秦颂风的心神,猝然发动。
鲁逢chūn眼神涣散,脸上肌ròu扭曲,空茫地望着秦颂风,颤抖着gān裂出血的嘴唇道:“我……有眼无珠……”
秦颂风问老罗:“鲁帮主不是你的兄弟么,他和我只有几面之缘,你冲着我挟持自己兄弟是什么意思?”
老罗十分厚颜无耻,堂而皇之地道:“没错,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想杀他,所以用他的命求你两件事。”
“快说。”
“我有两个要求,”老罗眼中闪烁着惯于尔虞我诈的油滑老练,“第二个是你在此立誓,三天之内暂不进入英雄镇,并且放我全须全尾地离开,事后也不报复。”
秦颂风不置可否:“哦,那你说说第一个。”
“第一个,呵呵,答应不答应在你,鲁逢chūn的xing命,也就在你一句话。”
这时,细麻杆已经渐渐爬到很远之外,秦颂风抽回刚才留在他身上的一线警惕,不露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犹豫现在是先稳住老罗,还是出其不意冒险救人。
老罗的武功很平庸,但他的匕首恰恰卡在鲁逢chūn最要命的位置,毫不放松。
秦颂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稳住老罗:“你快……”
才说出这两个字,他就感到了身后隐蔽而森冷的杀意,利器破空而来,带起的微风已经chuī到他的后背。他的软剑出鞘,猛然旋转半圈,剑身在空中斜斜画出一条曲折的弧线,依次格开三把分别she向后颈、后心、后腰的飞刀。
在剑身与飞刀相触的尖锐响动中,轻微的机括响动几不可闻,只有最敏锐的老江湖才能摸出它的踪迹。秦颂风猛地伸出左手,弹向向一把小巧jīng致、通体漆黑、比其他飞刀更快却更隐蔽的小刀,左指被震得发麻,却只将它弹得微微一偏。他右边腰侧微凉,飞刀深深地划过,血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一小片地面。
细麻杆原本侧躺在远处,现在就像拉长的弹簧被弹回来一样,瞬间就近在咫尺,手上握着一把纤细的短刀。
他不是一个古怪地扭着屁股的青年……他是一个有资格与秦颂风正面一战的罕见高手!
此战关乎生死。
秦颂风面无异色,软剑一折,削向细麻杆的腿。细麻杆轻盈地跃起,好像一只被无形绳索放起的风筝,几乎飞到了秦颂风的头顶。
秦颂风流畅地变招,剑尖向上挑起,在细麻杆即将中剑的瞬间,剑势出现了一点极其轻微的涩滞。腰间撕裂的伤口终究不可能对他毫无影响。
高手相争,即使是最轻微的涩滞,也可立判胜负。
细麻杆在半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身体,避开了秦颂风这一剑的大半锋芒。他的血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来,洒到地上,与此同时,他两条细长的腿拐到秦颂风背后,先后踢出两脚,都正中后心。
秦颂风直直向前伏倒。
细麻杆双脚落地,顺势下蹲,点遍秦颂风四肢xué道,拽住他双手,将他拖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地势鼓包之上,此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即使有人试图接近,也很难不被察觉。老罗紧跟细麻杆脚步,把重伤的鲁逢chūn一同拖了过去。
秦颂风俯卧在地,试着用内力冲开xué位,尚未成功,细麻杆右手一缩,短刀收回腰间的鞘内,左手一翻,从靴筒里抽出一把一尺余长的尖刀狠狠扎进秦颂风左边大腿内侧,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右手再从右边靴筒里抽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尖刀,将秦颂风右腿也钉在地上。
最后,他才狠狠反扭过秦颂风的双手,将它们紧紧捆在一起。跌落一旁的软剑被他随手丢了出去。
他的所有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利落。
秦颂风吸一口气,缓缓道:“苏骖龙?”
“你竟认得出我。”
“好,”秦颂风被钉在地上,由衷地赞叹,“好刀法,好谋略,刺客之王名不虚传。你是看见常青的尸体,才想出那招的?”
“是。”
秦颂风点头:“要让我去当刺客,未必比得上你。你要是不当刺客,也不见得不如我。”
<三>
从苏骖龙伪装成扭屁股的轻浮少年路过起,整个yīn谋堪称完美。
先是苏骖龙故意姿势古怪地路过,分去秦颂风对老罗的警惕,让老罗对鲁逢chūn有机可乘;接着,老罗用重伤的鲁逢chūn牵制秦颂风的心神,让秦颂风暂时忽略已经退出数丈之外的苏骖龙;接着,苏骖龙用三把甩手飞刀分去秦颂风的注意,掩护他用机关she出的那把漆黑的小刀。
最妙的就是这把漆黑小刀的方向。如果秦颂风没有用手指去弹,而是仗着轻功直接闪开,那么它会像之前那飞刀手的飞刀误杀常青一般,正中秦颂风背后的鲁逢chūn。
鲁逢chūn是跪倒在地被老罗挟持的,所以这把小刀she的才不是胸口或者咽喉,而是腰腹。
秦颂风与鲁逢chūn的jiāoqíng并不深,如果老罗用鲁逢chūn的xing命要挟秦颂风就范,不可能成功。但以秦颂风的为人,绝不可能为了躲开暗算,就让背后命在旦夕的鲁逢chūn替死。
也许在平时他根本来不及想这么远,就会本能地避让,但有刚刚死在他背后的常青提醒,他想忘记这一节都难。
要设计这一切,不但需要极度的聪明,而且需要极好的武功,稍有偏差,那把黑色的小飞刀就没法在最恰当的时刻she向最恰当的方向。
至于现在把秦颂风钉在地上的这两把刀恰好cha在腿部最要命的血脉旁边,稍微剧烈的挣扎都可能造成自己当场死亡,和前面的计谋相比,已经沦为雕虫小技。
秦颂风失血越来越多,感觉自己的意识也随着不断流失的血而模糊起来,因为双手被反绑住,胸腹承担着身躯的重担,压得他喘不上气。
现在他已经想通了,什么夺取英雄镇,纯属老罗的信口胡言,把他和鲁逢chūn一起诱至此处的理由很简单。
整个永平府武功最好的人就属鲁逢chūn,虽然比不上秦颂风,但其他人更加没有与秦二门主同归于尽的资格。只有他们二人同时死去,被当成同归于尽,幕后的真凶才能彻底脱罪。
☆、钩子
<一>
秦颂风往好了说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往坏了说是个比较迟钝的人。也许他天生如此,也许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qíng绪太过丰富,现在已经无法追溯其本源。
总之他心里很难生出较大的波动,一些细腻的感qíng比绝大多数人都来得少。现在虽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好像也没有特别惶急的感觉;虽然知道雇凶杀人的多半就是同门“兄弟”蚂蜂,他好像也并不太愤怒。
过度的冷静往往伴随着无qíng,但秦颂风倒不无qíng,他什么感qíng都有一点。此刻他就有一点同qíng怜悯。
因为他看到,鲁逢chūn已经意识模糊,呼吸??促,被老罗随手丢在地上,半闭的眼睛依然盯着老罗,流露出狰狞凶恶却于事无补的仇恨,除此之外还有非常qiáng烈的急迫焦躁,显然是在担心铁蛋的安危,可惜他伤势过重,破碎的字句哽在喉咙里,旁人根本听不清。
如果季舒流看见这一幕一定难过得很,但秦颂风心里的同qíng还不足以影响他的qíng绪,只足以让他转过脖子,替鲁逢chūn开口道:“姓罗的,铁蛋到底在哪,你也该说出来了。”
老罗不答。
秦颂风劝道:“鲁帮主对你不薄,事已至此,你告诉他又能怎样?”
老罗依然不答。
鲁逢chūn听乎听在耳中,暂时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秦颂风犹豫片刻,轻声劝他道:“别着急,没准还有转机。”
苏骖龙从腰间摘下一支铁笛chuī出刺耳的动静,不久之后,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四个表qíng僵硬、面有易容的人远远走来,看他们yīn冷的神qíng,多半是苏骖龙手下的杀手。苏骖龙命其中武功较差的那人在周围警戒。
秦颂风的眼神平静地扫过苏门中人,并不主动开口询问。
老罗凑到他附近,对他咧嘴一笑:“其实也没啥打算,就是俺不自量力,想给通晓天下消息的尺素门二门主讲一段江湖故事。”
老罗就地一坐,双腿一左一右蜷起,双肘拄在膝盖上,当真说起了故事:“老多年以前,有一个名震江湖的捕快,人称鹰眼老柳,据说随便哪个穷凶极恶之徒混在人群里,都逃不过他那一双鹰眼,随便啥人只要被他看过一眼,他都能记一辈子。秦二门主,你记得他么?”
秦颂风道:“记得,五十多年前成的名……”
一句话没说完,老罗已经大声截住:“早在他成名以前,办过一个灭门惨案,凶手被他盘问过一番,没问出破绽就放了,几个月之后,他找到那小子就是真凶的证据,那小子却早就逃得无影无踪。鹰眼老柳把这当成奇耻大rǔ,追了那小子整整二十年。
“没想到老柳告老不gān以后,有一天路过永平府,在路边一个摊子上喝茶水,突然看见凶手就在他邻桌,当场逮住那凶手送进大牢。凶手罪孽深重,夏天被抓,秋天就被朝廷砍了脑袋。秦二门主,你知道他那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秦颂风道:“隐姓埋名娶妻生子,还赚了大钱……”
“不但赚钱,而且悔过自新,gān了些修桥铺路的好事赎罪!”老罗狠狠一拍旁边大树的树gān,就像说书人拍响醒木引听众注意,“你可知道,他娶的妻、生的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次秦颂风不跟着他回话了。
老罗自顾自地说下去:“妻子自杀身亡,还不满十岁的幼子,重金雇佣杀手刺杀鹰眼老柳,虽然功败垂成,却叫老柳重伤,退出江湖。秦二门主,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说明了啥?”
秦颂风想不通这么多年前的事和苏门、柏直究竟有何牵连,瞟一眼苏骖龙道:“说明他儿子年纪太小不懂事,被杀手坑了?”
苏骖龙冷淡地道:“哦,此言何解?”
秦松风见他竟然关注起这件事,怀疑此事中的杀手出自苏门,于是试探道:“斩首是律法定的,杀手不能刺杀律法,就叫一个小孩出钱去刺杀捕快,那小孩可不是被杀手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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