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_大醉大睡【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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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子云目光空茫地望着奚愿愿坟茔的方向。季舒流眼中渐露失望之色,觉得自己大概劝不动他了,但潘子云隔了很久,忽然露出一个很淡却发自内心的微笑:“也好。”

  <二>

  永平府有喝腊八粥的习俗,英雄镇的民风又十分热qíng。腊八这天,不但平常人家各自煮粥,街上还有不少富户施粥给贫困之人,走在街上,到处都是热粥的白气,一些乞丐蹲在街边结伴喝粥,喝了一家的再去喝下一家的,脸上甚是喜气洋洋。

  直到天色将晚,季舒流才发觉潘子云一直没有回来。

  他大清早就去给奚愿愿送粥,生离死别的夫妻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耽搁些许时候也难免。但自从潘子云和季秦二人渐渐jiāo好,已经很久没做过在奚愿愿坟前过夜的事,何况现在天寒地冻,真在室外睡过去,怕要冻掉耳朵鼻子。

  眼见夕阳西下,季舒流心中越来越不安,拉着秦颂风出镇,往南去奚愿愿坟墓那边查看。

  到达时天已全黑,奚愿愿和其他小杀手的墓前都有小片积雪被扫开,地面上留下一些焚烧纸钱的痕迹。每个墓碑前都摆着一碗冻结实了的粥,烧剩下的包子、炖ròu焦黑一片。

  季舒流半跪在旁边松软的雪地上,用手触摸那些包子和炖ròu,又拔出匕首去切,切了两下才切断。

  秦颂风弯腰来看,明白他的意思,也皱起眉:“从外到里都冻透了,说明早已烧完,那他怎么还没回去?他总不会又想寻短见吧。”

  “他不会!”季舒流心惊胆战地掀开潘子云当初为自杀而准备的棺材,确认里面没人,才站起身,“咱们去槐树村看看。”

  然而槐树村苏宅里,潘子云经常使用的几个房间尘灰满地,不知有多久没人打扫过,潘子云不可能来过这里。

  季舒流咬牙道:“再去桃花镇,问问费神医。”

  费神医已将睡下,见了他们,莫名其妙地说,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潘子云。

  从桃花镇回到英雄镇,恰好要路过万松谷。深夜之中,一阵邪风自山谷的方向chuī来,季舒流打了个寒战……然后他打了更大的一个寒战,竟然神色恐惧地抓住了秦颂风的手。

  “怎么了?”

  “柏直。”季舒流的声音有些发涩,“发现柏直尸骨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这么一股邪风。柏直的尸体藏在半山腰,多年无人发现,你说潘子云会不会……”

  “不会吧!他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季舒流执意道:“我要过去看看。”

  秦颂风无奈,带着他穿过松林,来到发现柏直尸体的那处崖壁上方,“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他轻轻跃下崖壁,从顶上已经看不见踪影,季舒流看着月色下、雪地上的松影幢幢,一时觉得自己多心了,一时又有种难言的恐惧,忽然后悔让秦颂风落单,唤道:“颂风?”

  “在,等会。”秦颂风过了片刻便道,“这里有新近被脚踩过的痕迹,但是没人……”

  他的??音突然停住了。

  季舒流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攫住了:“颂风!”

  秦颂风道:“你别下来。”

  秦颂风的声音仿佛有些沉重,但在风声里不算清晰。季舒流一时摸不清应该立刻下去看有没有危险,还是听秦颂风的话,他左脚迈出半步踏在崖边,右脚停在原地,凝立不动。

  下方忽然又传出衣袂带风的声音,秦颂风似乎是往下一跳,落在谷底。然后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说道:“你下来,从坡缓那边下。”

  季舒流已经从他的语气里感到了某种可怕的真相,直接跨出右脚,手脚并用地借着两棵松树先落在下方柏直葬身的石台上,然后跳至谷底。

  双脚落地的时候,秦颂风抬手扶了他一下,顺势狠狠抓住他的胳膊,季舒流疼得一颤,但来不及呼痛,就把一切知觉都忘了。

  在崖壁下方,有一个陷阱,就是秦颂风当初险些跌落的那一个。陷阱底部的尖刺当初已经被季舒流削平了,可是在陷阱底部,又瘦又矮的潘子云侧卧在一大片血泊里,右手还紧紧抓着他的短刀不放,头侧扭着,脸朝向天空,大睁着眼睛,所以当季舒流从上面探头向下看的时候,仿佛是在与他对视。

  阱底那双眼睛已经不会眨动。

  潘子云,已经死了。

  <三>

  秦颂风和季舒流都一言不发地跳下陷阱,季舒流打出一簇火,昏huáng的火焰闪烁着投在潘子云曾经秀气,如今变得有些恐怖的脸上。

  他身负几处剑伤,真正致命的那一处在腹部,刺穿了他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的腹壁,他虽然撕下一段衣袖缠在腰间,依然无法阻止血的流失。

  他僵硬的双手血迹斑斑,多数手指的指甲都是掀开的,指腹也有无数磨出来的伤口;陷阱的侧壁留下许多抓痕,矮处很多,高处很少,矮处还有许多蹭上去的血迹。

  很明显,他跌下这陷阱的时候还不曾死去,只是伤重。他一次又一次地向上爬,跌下来,向上爬,跌下来……直到筋疲力尽,失血而亡。

  “他想活下去,”季舒流的声音发着抖,“这十几年里,他可能从没像现在这么想活下去。”

  秦颂风伸出手,想要把潘子云的眼皮合拢。可冻住的眼皮已经合不拢。

  季舒流咬着字哑声道:“我为何要自以为是,劝他想活?无端连累他死前多受折磨。”

  秦颂风叹了口气,弯腰抱起潘子云僵硬的尸身,左右连环侧踏阱壁,把他送了上去,然后蹲在顶上对季舒流伸出手。

  季舒流却没有抓住他的手,反而蹲下身去。刚才藏在潘子云尸身yīn影中的一片地面,如今bào露在微弱的火光中。那里赫然有一列短刀刻出来的字,每个笔画都刻入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泥土地面。

  “天罚派上……”

  “上”字最后一笔只划了大半,是不完整的。

  季舒流缓缓闭上眼睛,想象着当时的qíng形。

  这个陷阱,恰好在柏直葬身的石台下方,如果从上面跳下来,很容易落进去。

  当年的柏直逃命途中失足坠落,落在石台上,躲进旁边的石fèng中处理伤势,终因伤势过重,死在了石fèng内,直到十三年后,才被季舒流偶然发觉。

  潘子云则不同。他受的伤一开始并不致命,后来也并非慌不择路逃到此处。他明知此地隐蔽,所以逃离凶手后藏身于此,估摸着凶手已经离开,就准备上去。

  他还裹住了腹部的伤口以防失血过多。

  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势。受伤势影响,他失足从石台上跌落进陷阱,不幸将腹部的伤口彻底撕裂,血流不止。他心急如焚,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爬上地面,屡战屡败,最终油尽灯枯。

  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担心自己的尸体一时没人发现,待到冰消雪融,用血写字会湮没无踪,所以要用短刀刻下来。

  但短刀在冻硬的地面刻字太过困难,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终究没能写完。

  季舒流忽然纵身跃起,拉住秦颂风的手,借力落在地面上,呆呆看着潘子云的尸身,眼睛有些泛红,眼中却没有泪水。

  秦颂风深吸一口气,与季舒流互握的那只手紧了些:“潘兄左手紧攥不松,掰开是这个东西。”

  那是半边玉佩。季舒流并不懂得玉的成色,但也能看出这玉佩质地平庸,做工粗糙,一定是比较便宜的那种。玉佩只有半边,但陷阱底部绝无玉的碎片,所以……这可能是一个各持一半的信物。

  可另一半的信物又在谁人手上,“天罚派上”又是何意?

  上什么,总不会是上官判?天罚派上官大侠失踪三十余年,突然冒出来,无论成为凶手,还是成为凶手杀人的缘由,都堪称天方夜谭。

  季舒流茫然问:“现在怎么办?”

  “我觉得跟苏门没关系,应该是他意外被卷进一个跟天罚派有关的事了。现在敌暗我明,此事我们最好也暗中查证,先别叫破,”秦颂风道,“先把潘兄送到奚姑娘那里吧,反正他一直想陪着他的妻子。”

  季舒流勉qiáng点了点头。

  他在潘子云意yù自杀的时候将人劝回,却原来不过偷得数月光yīn,如今潘子云竟然还是要回到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江湖客,万里水云身。鸟啼chūn去,烟光树色正huáng昏。dòng口寒泉漱石,岭外孤猿啸月,四顾寂无人。梦魂归碧落,泪眼看红尘。

  烟鳎风惨惨,暗消魂。南中诸友,而今何处问浮萍。青鸟不来松老,huáng鹤何之石烂,叹世一伤神。回首南柯梦,静对北山云。

  ☆、冰底

  <一>

  秦颂风用融化的雪擦净了潘子云的尸身,将他放进墓xué中的棺材里,却没有急着盖土,准备等会去英雄镇收拾几件gān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他更仔细地检查了尸身上的伤口。那是很普通的长剑留下的痕迹,但杀人的却不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出剑狠辣而有力。近日潘子云与秦颂风和季舒流反复切磋,刀法正在不断完善,与初见时不可同日而语,能杀他的,绝非名不见经传之辈。

  季舒流有些灰心:“现在我们知道的线索,只有玉佩、天罚派外加一个‘上’字,都不知从何查起。”

  “天罚派的事还有余地,”秦颂风道,“燕山元掌门对天罚派剑法很熟悉,他虽然不在人世了,但曲大哥说,他小时候对天罚派剑法很好奇,还专门去找元掌门询问过,他肯定知道得更多。”

  “曲大哥”名叫曲泽,是尺素门总管钱睿的好友,对秦颂风曾有指点剑法的半师之份,后来他在江湖上遭人陷害而投靠醉日堡,与季舒流也相熟识。醉日堡覆灭后,他因为并无劣迹没被杀死,现在尺素门已经设法将他接到门中。

  季舒流点头:“我们回去就往门里传个信,问问曲五哥怎么看。子云与天罚派毫无关联,为何遭此无妄之灾?难道……当年导致天罚派失踪的真凶无意间被子云看到了罪证,还是天罚派失踪的事本身就另有玄机?”

  秦颂风“嗯”一声,无力地拍了拍他,与他并马而行,先去英雄镇寻找潘子云生前衣物。

  <二>

  英雄镇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满脸横ròu、装扮古怪的街头英雄变少了,偶尔出现的英雄往往成群结队,表qíng严峻,将骨子里的散漫暂时隐藏。有几队英雄冲出镇外,还有几队英雄在镇里转圈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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