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心中不忿,打马老娃子祖宗八代开始,挨个往下骂了一个遍。
我说:“你骂上三天三夜,马老娃子也不会少一根寒毛,先出去再说。”
胖子说:“怎么出去?往上挖可不好挖,一旦挖塌了窑儿,还不把大金牙活埋了。”
大金牙说:“我招谁惹谁了?再说要真塌了窑儿,那还不是咱哥儿仨同归于尽?”
胖子说:“你跟你自己同归于尽去,反正有你五八,没你四十,你在哪儿也是多余。”
大金牙说:“胖爷你可是知道我大金牙是什么人,我对你和胡爷一片忠心两肋cha刀,怎么成了多余的了?对了,我看放羊娃子在下边捡到一大麻袋明器,能有十七八件,全是好东西!”
胖子说:“你看你这点儿出息,怎么还惦记捡东西?真是好吃屎的,闻见屁也香!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忠言逆耳啊!你让我腚门上抹蜂蜜——甜话蹿出二里地,那我也会,问题是顶个屁用啊,出得去吗?”
大金牙赔个小心,连说:“是是是,我可没提捡东西……”
胖子说:“不捡东西也不成,因为话又说回来,吃咱这碗饭,忌讳走空,走空则不利,不在乎多少,但是不能空手出去。我不跟你说明白了,你知道城隍庙旗杆子几丈几?胖爷我说话不在乎多少,说的是个理儿!天有天的道儿,人有人的理儿,捡是为什么捡,不捡又为什么不捡,其中全是理儿!不吃饭成,没理儿不成!你还没活明白,悟不透我这个理儿!”
说话这会儿,头顶上仍有坍塌之声,我听得心惊ròu跳,想找条路出去,奈何四周全是石壁,无路可走。刚才乱石崩塌,烙铁头都被惊走了,一时不见踪迹,但这玄宫可也奇怪,雨水从dòng口渗下来,脚下却没有积水。我让胖子和大金牙住口,往周围仔细看看,或许会有暗道。胖子在之前找到尸首的墙角,捡到一根火把,还可以点亮。三个人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之下,见石壁尽头有道裂痕,泥水不住地淌入。
我用手抹去壁上尘土,发觉凹凸不平,举起火把来照,居然是一座地宫石门,面南背北,气势巍峨。石门上有钉石和门环,钉叫rǔ钉,因为形状和rǔ头相似,门环衔在shòu口之中,使用一整块巨石雕凿而成,浮雕龙蛇、麒麟、海马,石门顶部还有仙人骑乘飞鸟的图案。
玄宫石门紧紧闭合,没有开启过的痕迹。三个人使上吃奶的力气,肩顶足蹬才将石门缓缓推开,里边是一条规模惊人的通道,走势倾斜向下,全部用石砖砌成,两壁直上直下,上方是拱形券顶。置身于其中,恍如走进了一座神秘辽阔的宫殿,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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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去,将手电筒光束照到石壁上,但见灰色巨砖皆有万字纹,心下暗暗吃惊,这是个什么去处?竟是秦王玄宫不成?一想到秦王玄宫,我下巴好悬没掉在地上,秦王玄宫远在明朝末年已经被乱军盗挖过了,山上宫殿尽毁,龙脉无存,开凿于山腹中的玄宫也给挖开了,仅余下千疮百孔的一个大土坑,然而下边又是一座完好无损的地宫!几百年前已遭盗毁的秦王玄宫,居然又出来了?
我对胖子和大金牙说,之前我一直在想,岭上的大坑虽然很深,可是还不够深,当不得此山形势,寻龙诀有言——苍龙入地而玄,深不可知也。玄宫是指地宫,有深埋地下之意,够得上此山形势的玄宫,说不定是座“九重玄宫”!在过去而言,皇帝死了不能说死了,要说成大行,驭龙升天。秦王比大行皇帝还讲究,以玄宫为陵,玄宫又称法宫,九重指的是砖,三块墓砖为一重,三重为一层,上边两层皆为疑冢,仅有从葬的棺椁明器。那些饥民出身的起义军,尽是些吃不上饭的泥腿子,大多没见过世面,个别盗过墓的,也仅仅挖过老坟包子,想不到秦王玄宫规模如此之大,掏了这么深以为掏到底了,岂知上了秦王的当,玄宫下边还有一层,那才是真正的椁室!
大金牙一拍大腿:“嘿,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合该胡爷你撞大运!之前我可还说,进山倒斗赶上风雨大作,正应了一个天兆——乃是墓主气数当尽,多半会有东西出土!常言道龙行有雨,虎行有风,殿门口这地方,一年到头湿不了几次地皮,可刚才这阵风雨,早不来,迟不来,等哥儿几个上了山才来,不是征兆有异是什么?我敢说,秦王棺椁中一定有无价之宝,没有我把我脑袋给你!胡爷你是明白人,殿门口那些放羊娃子不是吃gān饭的,积祖下来有几个没掏过老坟?你不下手,等到消息传出去,秦王棺椁中陪葬的珍宝可全没了!东西落在咱们手上,不比让马老娃子那些人掏去好吗?”
胖子说:“大金牙这话也对,你不要就得让别人掏走,你舍得让放羊娃子掏了去?明器落在旁人手上倒还罢了,落在他马老娃子手上,你忍得下这口恶气?说实话我也不想趟这浑水,可是人要走上背字儿,想上吊都找不着歪脖子树,身子掉井里了,耳朵还挂得住吗?”
我说:“你不用撺叨我,吃倒斗这碗饭,见了土窑儿还有不敢进的?但是我有两句话,你们得记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加qiáng纪律xing,倒斗无不胜。”
大金牙说:“胡爷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挺一般的话,让你说出来都得变个味儿,越琢磨越对,学深学透了够我受用一辈子,真得说是——言语不多道理深,奥妙无穷啊!”
胖子听不下去了,他说:“大金牙你好歹也是胸口上长毛的汉子,你还要不要个脸?是不是他放个屁,你也敢说那叫时代最qiáng音?”
说话又往里走,有三层向下的台阶,台阶下是座长殿,两边各有一排盘龙抱柱,yīn森的长殿中没有灯烛,幽深而又空旷,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黑。
三个人走进空寂的地宫,凭借手电筒的光束四处打量,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到处漆黑yīn冷,充斥着腐朽的气息,越往玄宫深处走,越使人感到压抑。行至尽头,又有一道拱形殿门,是一整块汉白玉雕成,排列九九玉钉,应该是玄宫内门,两边有供奉长明灯的青花龙缸,几尊镇殿shòu相对而峙。而在汉白玉墓门两旁,各有一个莲形台座,一左一右摆下两口大棺材,布满了灰土和蛛网。抚去尘埃,显出朱红的棺材头。
胖子问大金牙:“怎么有两口棺材?秦王老粽子在左还是在右?另一个是gān什么的?”
大金牙说:“墓主怎么会摆在殿门前?此乃香楠棺椁,放的是从葬嫔妃。”
我不得不佩服大金牙,别看他为人不怎么样,眼光那是没得说,他不用上手,拿鼻子一嗅,嗅得出是香楠棺椁,他这两下子,可真没人比得过。
胖子走到近前,伸手去揭棺盖,要看里有什么东西。
大金牙惊道:“不成!嫔妃的棺椁动不得!”
胖子说:“你别一惊一乍的,我这不是好奇吗,打开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金牙说:“闷死在棺椁中的嫔妃好看不了,那得多吓人!”
胖子说:“你掏的是明器,又没让你抱上粽子挨个亲一遍,还在乎长得好不好看?”
大金牙说:“大行皇帝下葬,会将嫔妃捆住手脚放进棺椁,直接钉上棺盖,抬进地宫陪葬。活葬的嫔妃棺椁,没有任何绘饰,况且从葬嫔妃棺椁中很少有珍宝,顶多裹上几层huáng绫,全是活活闷死在里边的屈死鬼,那有什么可看的?”
胖子不在乎从葬嫔妃有没有怨气,可他一听棺椁中没有明器,登时提不起兴致了。他又问大金牙:“秦王玄宫这么大,还有从葬的棺椁,怎么没几件明器?”
大金牙说:“不会没有陪葬的奇珍异宝,不过要放也该放在秦王身边。”
胖子说:“嘿!你瞧我这bào脾气的,有这话你不早说?”
说完他去推殿门,可汉白玉殿门里边放置了顶门杵,从外边使多大劲也推不开。他带了门穿子,打两扇门当中捅进去,一推一转,即可顶开石杵。胖子将殿门顶开,我挤身进了正殿,正殿又叫椁室。秦王玄宫与明代皇陵布置一致,椁室是安放棺椁的所在,为了聚气,规模相对较小。殿门一开,里边黑得出奇,手电筒的光束,在浮动的尘埃中摇晃,空dàngdàng黑乎乎的,周围有一股腐烂霉臭的气味,挥不去挡不住,直往人脑袋里钻。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连脚步发出的声响,听起来都让人心中发慌、发毛、发怵、发懵,无法形容的不安直入骨髓,在皮肤上生出一层jī皮疙瘩,似乎有一股寒意,透胆钻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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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往前摸索,猛然发觉有个东西悬在面前,相距殿门很近,再往前走都快撞上了,我以为是积在蛛网上的塌灰,没来得及用火把去照,抬手一拨,那东西晃了几晃,头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yīn森的大殿中听来,真使人毛骨悚然。
三个人抬头往上一看,均是寒毛直竖,根本不是什么塌灰,正殿门dòng之上,吊挂了一个披散长发的宫女,双脚悬在半空,在拱门下晃来晃去。
悬吊在拱门下的尸首,身穿宫人服饰,锦袍已变质乌黑,长发直披下来挡住了脸,落满了积灰,胸前还拴了一个huáng绫包裹,是以玉带自缢,悬在地宫之中不下几百年了,翼冠掉落在地。由于持续下坠,尸首被抻长了许多,四肢奇长,又披散了长发,冷不丁在漆黑yīn森的玄宫中见到,真能把人吓个半死。
吊在殿门上的女尸让我这一碰,在半空晃了几下,玉带勒住的脖子突然断了,尸身掉了下来,坠落在地。而长发披散的人头,兀自悬在高处,晃动不止,有如活鬼一般。关中台子戏上有八大绝技,说到惊人之能,当以吊尸为首,俗称“大上吊”,以前吓死过小孩,你想台子戏上的吊尸都吓得死人,何况真吊上这么一个?
胖子说:“真是糙地里蛇多,沙窝里láng多,古墓里的粽子多,门上也吊了一个,这是为了吓唬倒斗的?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进你这门,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还则罢了,敢出什么幺蛾子,老子拿黑驴蹄子招呼你!”
大金牙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一进正殿,会撞上这么一位,可他见了明器走不了道儿,看到宫女一身锦袍,以丝绦拴在身上的huáng绫包裹中,掉出一个鎏金铸铁盒子。他低下头看了一看,奇道:“夜来我梦见九宫娘娘显圣,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将来一定会飞huáng腾达,万灾俱消,富贵无限,可不是应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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