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他不由得叫了出来,“蕾蓉逃跑了!”
出租车在市第一医院门口停下,蕾蓉下了车,看着茫茫的夜色,不禁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她想用疼痛来分辨自己是行走在现实还是幻梦中。
今晚,本来难得的闲逸。以往总是忙碌到很晚才下班的她,突然清闲下来,却感到百无聊赖,想着钱承的死,以及唐小糖提醒自己小心刘晓红陷害,有些心神不定。唐小糖说让她保持手机开机,以便随时联系,她想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突发事件,索xing把手机关了,上网看了看刚刚更新的美剧《双面法医》。睡觉前她有个习惯,就是上chuáng前要喝一杯热牛奶,这样又能安眠又能润肤。等她把牛奶沏好了,不知心里哪条虫虫作祟,竟把手机打开了,很快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发短信的号码完全陌生,短信上只有四个字——
“快走,往南。”蕾蓉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提醒自己提防谁,因为连日来遭遇的种种,让她既看不清敌人,也搞不清有多少敌人,宛如走在大雾里,冷不丁就会被一支冷箭she中……但短信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尽快逃走,而且发短信的人指出的路向无疑是正确的:往南。就是让她回到无锡或苏州去,那里是溪香舍的大本营,以溪香舍的qiáng大实力,不管是谁,也休想伤害自己分毫!
qíng势,真的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啜了几口牛奶,蕾蓉下定了决心:走!而且要快!发短信的人既然能说出“往南”二字,无疑是了解她的,而且也知道哪里对她最安全。
她收拾了一下,就匆匆下了楼,本来想马上离开,又觉得这么走太窝囊了,至少也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要害她,以及害她的到底是哪一股力量吧!于是她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个隐蔽而又视角很好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自己家的楼门,当看到大批警员涌进楼道的时候,她全身的血都凉了。
这么说,竟是自己一直为之默默奉献的公安事业,掉转头来反噬自己!她差点想走上前去投案,堂堂正正地接受调查。可是一想到胡佳对自己的构陷,以及马笑中现在身陷囹圄,她又悄悄地离开了小区。
她想,离开本市前应该办两件事,一是和呼延云打个招呼,拜托他营救马笑中,二是去看一下姥姥……谁知道这一别会不会成永诀呢。她想给呼延云打个电话,看看他在不在医院,这样两件事qíng可以合成一件办,但是考虑到自己逃走后,按照警方的工作习惯,第一要做的必定是监控她的手机,所以她不但不敢打电话,还把手机卡取出,掰坏后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打车来到了市第一医院。
昨天她托付在医院院办工作的老同学给姥姥找个chuáng位,老同学很给力,已经将姥姥从急诊大厅迁到了住院部二楼的病房里,这时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只要有陪chuáng的家属在,打个招呼就还能进去,恰好,呼延云的大舅正在楼道里抽烟,看见蕾蓉,就把她迎了进去。
“姥姥的qíng况怎么样?”蕾蓉问道。
大舅的双眼红通通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今天上午突然拉血,医生说得输血,不然人扛不住,可是输血之后,她浑身起了好多荨麻疹一样的疙瘩,瘙痒得不行,医生又不敢随便给用抗过敏的药,折腾了一晚上才刚刚睡下——老太太这次可遭老罪了。”
蕾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问道:“呼延不在吗?”
“他和他妈昨天陪chuáng整整一夜,今天接着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我怕他们这样下去也会熬出病来,让他们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过来。”
蕾蓉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姥姥吧。”
大舅一指左边的病房:“进去吧,在最里面那个chuáng上,轻点儿,千万别再吵醒她。”
蕾蓉慢慢地走进了病房。早已熄灯的房间里黑黢黢的,约略能看出并排摆放着四张病chuáng,一股酸奶和消毒水掺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充入鼻孔。她摸索着来到姥姥的病chuáng前,借着一注月光,她看到姥姥那张脱了相的脸蛋上,腮帮子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也许是输血后过敏的瘙痒难忍吧,她那皮包骨头的右手还停在左手手背上,保持着搔抓的样子……病痛的折磨让她在睡梦中也皱紧了眉毛,呼吸声像在“哟,哟”的呻吟,听在耳中,揪心一样疼。
姥姥,蓉蓉要走了,你还能像许多年前那样,站在胡同口,悄悄地目送我离去吗……
蕾蓉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面颊,为了不发出哭声,她把悲伤使劲吞咽着,肩膀颤抖得像在寒风之中。
忽然,一双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泪光中,依稀可见的是郭小芬那美丽而忧伤的面容。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走出了病房。
在楼道里,蕾蓉擦gān了泪水,又恢复成往日端庄沉静的模样:“小郭,你怎么来了?”
“最近出了好多的事qíng,我心里很乱,想找呼延聊聊,听说他姥姥病了,他陪她在这里住院,就赶了过来,谁知他不在,倒是碰上了你。”郭小芬苦笑了一下说,“姐姐你还好吧,我看这几天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净是攻击你的文章,说你涉嫌杀人被停职审查、还指使人殴打记者什么的,今天上午,逐高集团总裁钱承猝死,有些报纸说你也在场,说你成了‘富豪保健医生’……”
对钱承的死,蕾蓉不想说什么:“老马有什么消息么?”
郭小芬摇了摇头:“我托市局的朋友打听,只知道他被四处审查了,再也没有一点音信。”
看着她神qíng黯然的样子,蕾蓉说:“小郭,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感觉特别憔悴。”
郭小芬用雪白的牙齿轻轻撕咬着下嘴唇的一块皮,很久,才慢慢地说:“我男朋友来了……”
“哦?”蕾蓉望着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我们是大学同学,谈恋爱好多年了,前两年我想嫁给他,可是他非说要创业什么的,跑到上海去了,跟着别人炒股,赔了个jīng光,为此我们不知道吵了多少架,每一次争吵就像往感qíng的酒坛里兑水,到如今,我对结婚的事qíng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前两天突然回来,bī我和他结婚,我拒绝了,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不要过分苛求一个男人。”蕾蓉劝她道,“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他奋斗了,他努力了,纵使遇到坎坷和失败,你也应该多给他一些支持和鼓励。”
“我没有苛求他,我从来没要求他多挣钱、发大财,是他自己想要的太多,才让我们之间的沟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郭小芬痛苦地说,“男人总说他们所作所为的一切是为了女人,可是他们从来也没有问过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查房的护士走了过来,蕾蓉拉着郭小芬走出病区,来到宽敞的楼层阳台上,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呼吸着依旧浮尘的空气,两个人都感到难以言说的苦涩。
“你还爱他吗?”蕾蓉低声问。
郭小芬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说:“要说一点感qíng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说爱,我找不回从前的感觉……他跟我说,让我结婚后跟他一起回他家,一个地级市,我一听心里就发慌,那么我这些年的打拼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太在乎自己了,这些年我们《法制时报》来来去去了多少家在外地的记者、编辑啊,他们栉风沐雨地采写稿子,点灯熬油地编辑版面,可依旧买不起车,买不起房,谈了恋爱的也难免分手,最后只能黯然地离开这座城市……一个人活着,最可怕的是什么?是站在这里,就能看到十年后的自己:依然没有稳定的工作,依然没有自己的房子,依然没有任何保障,辛辛苦苦地挣钱只够勉qiáng糊口,所有的理想和爱qíng都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dàng然无存……”
听着郭小芬的喃喃自语,蕾蓉不由得辛酸起来,她想起高大伦来,那个对法医事业一片痴qíng的汉子,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可是他挣的那点工资,也就将将够租房子和吃饭,由于他没有编制,评奖和提gān根本没有他的份儿,这么下去,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他还不是要回到小县城去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法医……
想到这里,蕾蓉一声长叹。
“姐姐,你是个法医,你听说过用简单的口诀就判断一个人的死亡吗?”郭小芬突然问道。
蕾蓉不禁哆嗦了一下。
郭小芬说:“微博上都传开了,说有人在钱承倒下的前一刻,听到两个人用口诀特别准确地预测了他的死亡,你当时在现场,不知道这件事吗?”
蕾蓉僵硬地摇了摇头。
“还有人跟帖呢,说前两天地铁里发生了一起婴儿死亡的事故,事故发生前,也听到两个人预测说婴儿会被人群踩踏而死,jīng准绝伦!”郭小芬完全没有发现蕾蓉惨白的脸色,兀自扶着阳台围栏说道,“我还想呢,假如真的有这么个断死奇术该多好,算一算我和我男朋友的感qíng是不是真的无可挽回……让我不要再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中饱受煎熬。”
就在这时,蕾蓉发现,下面的院子里,三个身穿便衣的人向住院部的楼门走来,路灯的照she下,为首一人分明就是四处的谢警官!
他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
蕾蓉马上把郭小芬拉回楼道,对她说:“小郭,我有点急事,要马上离开,你见到呼延云,一定告诉他,说我回江南去了,他知道什么意思。”
郭小芬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就见蕾蓉钻进安全出口的步行梯通道,匆匆的下楼去了。
蕾蓉下到一层,听那三个人上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之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住院楼,飞快地在医院院区里奔走着。
子夜时分,医院的每条路都空空如也,但这空旷格外瘆人,仿佛是留给夜间游魂的专用通道,她总觉得脚腕上被什么抓着似的发沉,总能看到半空中悬浮着一些灰白色的东西……做了这么多年的法医,她什么恐怖的尸体都见过,所以并不怕任何鬼魂,她真正着急的是尽快摆脱四处的抓捕,为此有点慌不择路,直到撞上一堵围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迷了路,但是能感觉出,这道墙的外面应该就是街道了。
眼下要尽快找到出去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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