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与成靠着几十年的官场修为,总算没有当着这个陌生公子的面翻白眼。
这人之前托婢女送来的信上,太尉府的内里布置详尽备至,甚至还附了一句话:
想扳倒司慎吗?
huáng与成怎么不想?
司慎二十二岁接过缇衣骑,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司慎虽然比他们年轻不少,行事却极为老辣。十年过去,他们的人手成功潜入司慎府邸的次数少得可怜。
这qíng势可不妙。
用柳明德柳尚书的话来说,他们已经老了。司慎正当年,还有太后撑腰,若是两方继续熬着,他们肯定熬不过司慎。
如今他不用上朝,被迫“年迈体弱”休息一个月,便是最好的证据。
即便这陌生公子来意有诈,他也要试上一试。况且他府中还有两个修士,谅这人不敢怎样。
就像其他朝中大员一般,huáng与成府里也有专供密谈的屋子。huáng与成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玄晏的神色,发觉他竟然毫不惊讶,不由暗中赞赏一番。
是个见过大风làng的人。这种反应,越来越能证明玄晏所言不假了。
两人密谈许久,直至huáng昏,huáng与成才依依不舍地将玄晏送出了门。
突然到访的陌生公子披着余晖,不经意地消失在旁人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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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玄晏拨亮了灯盏,将这几日的消息整理一番。
先是秦石。不过,秦石已经答应了他,在他有所收获之前,潜伏不动。
玄晏微微舒展眉头。
其次是铸剑师。
他在离开司慎书房后,跟随翟广等人,在太尉府里转了两圈,很顺利地找到了铸剑师的住处。
对凡人而言,铸剑师的身份很难看破,对玄晏却不然。铸剑师虽然行踪诡秘,总归会与修士打jiāo道,他自有办法。
只是他委实震惊了一回。
司慎为了镇住两个弟子,已经将他们师父杀了。
铸剑师一脉向来人丁单薄,一是金灵根之人太少,二是打造法器太难太累,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传至今世,总共也就剩了三人,却转眼间就被司慎杀了一个。剩下师兄妹两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忍rǔ负重地给司慎打造兵器。
玄晏说明来意,并将玄铁匕首jiāo给他们,既是拜托他们打造新剑的材料,也是联络玄天门的信物。
为免打糙惊蛇,玄晏给了二人一些防身符咒,并没有将他们带出太尉府,只带走一些二人铸造兵器用的铁矿。
与huáng与成见面后,他便将铁矿jiāo给了huáng与成。huáng与成在朝几十年,自然有办法查出铁矿来历。
最后,便是司慎的来历了。
纵是见多识广如玄晏,也一时猜不出司慎的出身。
不知根不知底,便无法将之连根拔除。
huáng与成投桃报李,很是知趣。收了铁矿,便将司慎的消息说了一些。
司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少人恨得牙痒痒。但是过了十年,却只查到一些聊胜于无的东西。
十余年前,二十岁的司慎进入玉京,很快成为先帝身边的红人。
先帝有些才略,喜欢提拔年轻人。朝中以为,司慎会像之前无数年轻人一般,拿着先帝给的好位置,做出冒失事来,因而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然而司慎没有。
他成长惊人,即便是先帝也赞不绝口。等到朝中上下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过了先帝一手培养出来的缇衣骑。
没几年,先帝猝然崩逝。司慎迅速从朝中新贵,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贵。京中上下,闻司慎之名,莫不两股战战,讳莫如深。
先帝在时,司慎只是狂妄了些,却合先帝的意,满朝文武奈他不得。先帝一去,他便开始肆意妄为,几乎要将整个朝廷翻得底朝天。
仗着资历和权势为所yù为也就罢了,为何司慎连xingqíng都大变?
臣子们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修长的手指在纸笺上缓缓移动,定在为所yù为四个字上。
似乎有一条线在眼前蹿过,快得捉不住。
来历不明,xingqíng大变,还有……
玄晏提笔,在纸笺后添了几个字:
云门蛊咒。
司慎没有招揽名门大派的弟子,多与行走江湖的野路子勾搭。云门虽然行事妖异,却肯定不屑与之沆瀣。
莫非,他与云门有恩怨?
片刻之后,黑影自窗外落入,接走了玄晏的信,直往夜荒云门而去。
玄晏收回目光。那条摇摆不定的线却逐渐清晰起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或许,司慎根本就不是冲着权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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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相安无事,云门终于回了消息。
看得出云岳回得很不qíng愿,碍于他的面子,才勉qiáng说了一些。
云门对弟子约束极严,偶然行走世间,也是为了门派之事。云岳再三否认与司慎有往来,只提到了二十年前的一件事。一个弟子收了玉京的贿赂,私自向凡人动手,灭了逐到夜荒的一族。尔后那弟子被处以极刑,便再没有类似的事qíng。
玄晏心念一动。
二十年前,司慎只有十二岁。
但十年时间,足够他从夜荒走到玉京,再到朝堂之中。
他离开住处,前去与柳明德、huáng与成商议的同时,司慎刚刚踏入长乐宫。
第五十五章
太后刚刚哭过。
司慎心念一动,由宫女引入座,一声不响。
今日不知是开了什么窍,太后从他进来开始便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从朝臣最近有多难对付,到幼帝又如何不听话。司慎默然听着,没有反应。
“哭完了?”
太后一震,便见司慎飘然起身,径自离开了长乐宫。
夏日炎炎,司慎没有理会身后叫喊的宫女,带着翟广径自往长乐宫外走去。宫侍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只在司慎路过时挺直身体,做出认真的样子。
司慎心qíng不好,翟广知道原因,却不好多说。
太后原本是站在司慎这边,然而幼帝年岁渐长,她便有了别样的心思。宗室里有些可以辅政的人物,都被司慎不着痕迹地打压下去。
盟友离心,huáng与成那边又不死心,拼命与他对着gān。朝中上下更是看不惯司慎。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便是司慎的状况。
加上秦石身边还待着个不明人物,想将秦石捉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翟广不由想起了在夜荒的日子。
即便改易身份,司慎在面对他们这群招揽来的下属时,常年养成的上位者气质是改不掉的。
那时的司慎只是小角色,他们却毫不怀疑,司慎可以回到玉京,青云直上。再多的艰险,他们也未曾退缩。
但如今他成了一手遮天的太尉,跟随他回到玉京的几人,却走的走,散的散。翟广只是个侍卫,京中上下却因为司慎,连带对他也很尊敬,他却莫名有些寒凉。
他偷偷看了一眼司慎,刚好看见司慎闭了闭眼。
是不是,累了?
-
月上中天之时,秦石在他临时栖身的小破chuáng上翻了个身。
这间破屋子里又闷又热,但他又不敢开窗。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很饿。
因为是偷偷住在这户人家,每天只能去厨下偷点东西吃。仆人们做的饭菜还算可口,但就是比不上玄天门。他想吃好点,只能翻墙出去买。但这个时候,外面只有司慎的手下,没有卖零嘴的摊贩。
而且,更惨烈的是,他发现自己胖了。
夏夜难寐,秦石捏捏肚子上薄薄一层肥ròu,忧伤地叹气。
他随即听见了一声闷响。
一把透明的冰刀cha入窗fèng,将窗子挑开。一只修长的手托着一碗香喷喷的红烧ròu,伸了进来。
秦石二话不说,双眼发绿地扑了上去。
饭菜在屋子里放久了,味道弥久不散,秦石怕自己睡不着,便催着玄晏一起坐上屋顶,抱着红烧ròu就开始吃。
“慢点慢点……”
他láng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可怕,玄晏无奈,拍拍他后背。秦石无暇说话,等到两碗饭见底,秦石终于松了一口气,揉着肚子喃喃道:“再这么下去,我还没报仇,已经变成去年的你了。”
家犬喂饱了就是听话。
玄晏眼神一动,笑了笑:“你吃了那么久玄天门的饭菜,凡间的食物自然不习惯。这几日我每天给你送一点,你放宽心,吃上大半个月就没事了。”
秦石点头,端起了第三碗饭。
有玄晏坐镇,秦石自然不怕被发现,大大咧咧放开了吃。他没吃饱的眼神偷偷投去,玄晏一目了然,从食盒里取出了第二份红烧ròu。
酒足饭饱,秦石热出一身臭汗,房里已经有一桶凉水候着。
受他关怀至此,秦石有些不好意思了,按下之前别扭的qíng绪,揉揉脑袋问道:“你这几日……怎样?”
他在这院子里待着,玄晏在外奔波,问出这话,秦石自觉脸皮太厚,急忙闪到屏风后,钻进桶里。
玄晏把玩着刚刚凝成的冰刀,悠悠答道:“门中之事有了眉目,不成问题。至于神武营……”
秦石竖起耳朵。
“我与几位大人商讨过了,营救神武营并非难事,扳倒司慎,一切好说。”
听到司慎,秦石沉默了。
玄晏没有bī问。
其实他很想bī问秦石,他对司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但他又怕这话一出口,反而有反作用,覆水难收。秦石牛脾气一根筋,虽然现在和司慎对着gān,但真要他亲手摧毁自己的恩人,玄晏真怕他下不了手。
屏风后水声停了。玄晏微微用力,冰刀上现出一条裂痕。
“我如何进到玉京来,你应该知道了。”
玄晏不置可否。
“他是我的恩人,这点不必怀疑。松弟因我而死,父母怨恨我,我无话可说。我做山匪,便是想死得快一些……”
玄晏没有打断他。冰刀现出又一条裂纹。
秦石仰在桶沿,“他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上刀山下火海。但几年前,他带我去了北牢。我……半途出来了。后来,他再找我,我就托病不见。再后来,我就去了神武营,之后的,你都知道了。”
玄晏沉默着。
他下山之后,从西海原到玉京,司慎和缇衣骑的传闻,多少听过一些。
北牢是大越朝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进得,出不得。无论忠良jian邪,只要司慎看不顺眼的,拿到了把柄,就会把人丢进北牢里摧残。
司慎这等手段,勿说是秦石了,连玄晏都有些反感。秦石出身寒微,却不意味着他毫无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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