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清涵叹了口气,道:“他与我重逢之后,嘴上不说,心底却是高兴得很。那天我与他喝了许多jú花酒,直到我启动封妖阵的时候,他还在喝着酒。”
阿峥的脖子僵直着,像是已经不会转动了一般,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亮得骇人,死死地盯着那屋子,好像随时都会冲进去似的。
可是他却麻木地站在原地,仿佛和一个石雕木塑似的,仿佛那些句子只是蚊子拍打翅膀发胡扯的声音,钻进了他耳朵里之后又呼啦啦地钻了出去,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一开始接近云泽就是故意为之?
而他出卖自己的朋友,就仅仅是为了炼丹?
清涵又开始用一种游戏人间的轻松口吻说话,就好像他当初给阿峥说人间的趣事一样。那语调太过轻松寻常,轻松寻常得简直让他觉得可怕。
“当封妖阵启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就想挣脱出来。普通妖怪早就不能动了,可是他却能动,而且动得很厉害。可惜jú花酒里也放了东西,而那东西对封住他的妖力很有效果。”
“等他不能动的时候,就开始用眼睛瞪着我,但是却没有说话,连一句话都没有。”
“他是个聪明的妖怪,自然知道此时多说也没有用。”
清涵笑道:“他的确清楚自己的处境。而当我砍掉他一条手臂的时候,他还是死死得瞪着我,眼里都是血丝,好像是希望我开口解释什么似的。我当时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
“生辰快乐,云泽。”
清涵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是对云泽有些歉疚的样子。
“那天是他的诞生之日,他本该与他的弟弟一起度过的,可是他选择了去找我。”
神秘人疑惑道:“你是真心希望他快乐?”
“我自然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希望与他为友,也是真心要取他的xing命。至少这样,他能在死前度过最快活的日子。”
“你总是这么慈悲为怀。”
“慈悲是应当的。我对着他说了一声生辰快乐,他终于说话了,骂了我一句畜生,然后我又砍下了他的第二条手臂。后来他一直都在咬着牙瞪着我,直到他再也不能看着我了。”
“那你是怎么解决蛊雕的?”
“那就更简单了,只需把它引出神女所在的五陵山就够了。蛊雕还不如云泽聪慧,只是一味地逞凶斗狠,直到我祭出捆仙绳的时候,他还一直问我是怎么回事。”
他用着调笑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出那些话,可这些话却足以让阿峥觉得毛骨悚然。
云泽与他是毫无关系,可是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谋杀着一心信赖着自己的朋友,这就是那个清涵,那个他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着的清涵?
他不惜冒着打破誓言的危险下山,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
阿峥过去遇到过许多种危险至极的qíng况,但没有哪一种能和现在的qíng况相比。
如果这是幻境,那这将会是最糟糕的幻境,如果这不是幻境,那就更加毛骨悚然。
而他马上就发现,更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
神秘人道:“虽说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但是你差的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还没有得到yīn漓的血ròu。”
虽然已经有些猜到,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阿峥还是如遭电击一般,全身上下都猛烈地颤抖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手里攥得紧到了极点仍不知晓,而面上则是一片空白,如同一张任人描绘的白纸一般。
只是他平静得太过,反而有些诡异,像是bào风雨之前的海面一般,透着不祥的气息。
清涵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他与云泽蛊雕都不同,云泽与他一样聪明,但没他狠心,蛊雕与他一样狠心,但却没他聪明。我与他说了许多次人间的事,他都没有下山的兴趣。山上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动手,我的胜算不高。”
神秘人道:“他还是不放心你。”
“他的确不放心我。我试探了许多次沁水胡的事,但他却对湖底有什么东西只字未提。”
“你觉得湖底有那个人在?”
“卦象显示那个人就在这附近,我想不出有比沁水湖底更适合封印他的地方了。”
“好了,你走吧。莫忘了阿峥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神秘人的气息终于消失了,阿峥从头到尾也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过这也不要紧,起码有一件事他是确定了,因为这儿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幻境。最真实的幻镜也无法伪造这么多自然天成的灵力波动。
他走了进去,直到他看到清涵的身影的时候,才把白玉夔龙佩从身上拿开,然后狠狠捏碎,就好像捏碎自己与清涵的那一段美好无比的时光一般。
清涵诧异无比地回头看向他,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但却没有丝毫慌乱。
“阿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到附近的另外一个山头去了吗?”
阿峥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容颜,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忽然笑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逐渐变形,扭曲成狰狞可怖的笑容,像是有谁在他的嘴上生生砍了一刀似的。
那不是清涵式的斯文含蓄的笑,也不是云片一样贱兮兮的笑,是野shòu般嗜血bào戾的笑。
他终于开了口,而这一开口,就足够让清涵心惊ròu跳了。
“清涵,我祝你这一辈子都像云泽那样快乐。”
只一瞬间的功夫,清涵心底一沉,立刻明白了刚才那股气息是属于谁的了,也明白了阿峥忽然出现在此的原因。
但他还是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阿峥,无辜地挑了挑眉毛道:“云泽是谁?”
他嘴上这么说,手腕微动,却是吐出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来,紧接着,莲花列变成千朵万朵的小火莲,朝着阿峥飞去。
这是秦舒笑的招式――雨火重莲。
而他一使出便飞身遁去,一点也没有恋战的迹象。
阿峥知道他是要去和自己的同伴会合,但是他并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他吸收了雨火重莲,然后一一反弹了回去。
几朵火莲绽放在清涵的胸口,像是烟花那样绚丽多姿。
清涵那张失去了笑容和从容的面孔,如玩偶般扭动着的身体,不再飘逸的燃烧着的袖口,全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似的,在阿峥的眼里一一映出。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能确定杀死清涵的凶手是谁了。
他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用爪子往下一蹬,跳了出去,扑倒在了清涵的身体上,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像是在他脑海里回放了千百倍似的,做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再也不能够更完美了。
清涵脖子上、胸口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粘着在他那颗狰狞可怖的láng头上。
他最心爱的朋友在他的爪下一阵抽搐,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然后就渐渐不动了。
阿峥看着他从剧烈抽搐颤抖到逐渐没了气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给烧了个dòng似的,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也许到最后连骨头都要烧融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眼前像是起了一层白雾,眨了眨眼睛,但是白雾退了下去却又很快涌了上来,bī也bī不走。
阿峥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血,发现清涵的血里混着他的泪。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血和泪混在一起尝这么咸,咸得他眼前起了更多的白雾,连止都止不住。
第20章 回归
老狐狸曾经说过,去人间走过的妖都说这世上人心难测,可是这人心到底有多难测,只有你自己去体会才能真正明白。
阿峥以前觉得只需要警惕该警惕的就好了,让那些弯弯绕绕的见鬼去,一爪子拍扁人间,怕它个鸟蛋。
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好体会过了,也算是真正明白了。
只是这明白的代价,未免也有点大了。
看着清涵在他的爪下不断抽搐直到再也不动之后,他的心里像是划进一把刀,把一切旖旎幻梦都生生绞碎。
震撼、愤怒和浓烈的悲哀像是织成了一个细细密密的网,在他的心头慢慢收紧,不留一点空隙和余地。而在这些感qíngjiāo织涌现之后,他又有了一种qiáng烈的荒谬感。
原来想了这么多天,那个想的人却要害死他?
原来查了这么多天,他查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这天底下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笑更荒谬的事了。
如果以前的他知道有这等奇事,简直要笑得在地上打滚,然后好好去嘲笑一下那个辛苦付出却一无所获的傻瓜。
不过他现在也笑了,只是笑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泪。
他恨这眼泪,恨到了极点,恨到了骨子里,可是越恨,眼泪就越是流个不停。
而且这该死的眼泪让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他往下一看,只觉得就连清涵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容也因为惊惧扭曲的神qíng而变得可怖起来。
他黯淡无神的眼睛凸得很大,像是要两颗即将要蹦出来的黑色丸子,张得大大的嘴巴里是要说出什么话似的,但却一点气都没呼出。他的额头上是青筋bào起,像是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线,脖子上是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像是止也止不住的红色山泉。
原来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过是皮囊罢了。
在那血ròu飞溅之下,好看与不好看又有什么区别?
阿峥踢了踢友人没有生命的身体,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退开了一步,却忽然发现清涵的尸首居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那种变化就是他那如雕塑一般没有气息的身体正在发着光。那光由弱到qiáng,由连他的ròu眼都无法察觉的微光到不可直视bī人眼球的qiáng光。
这qiáng光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暗自戒备。
而qiáng光散去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最不可能回到的地方。
阿峥只是消失了一会儿,但是秦舒笑呆在台上,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三百年一样。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关心这jian诈狡猾的妖怪,但是某种他不愿意说出口的经历使得他对对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qíng心。
而同qíng心几乎可以软化所有人,包括本该铁石心肠的人。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也没有试图把这种心态给纠正掉。
神女在一边目光悠远地看着他,即使面对他的种种质问也是雍容大度、从容不迫,仿佛一点也不抵触他言辞之间的无礼。但同样的,她几乎什么都不肯多说,只是一个劲地问对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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