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清涵觉得掌门已经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了,虽然那位白胡子老头看上去什么表现都没有,对他也一如从前,但他还是忍不住会害怕。
他更怕的是自己会逐渐忘记那个真正的自己,也就是过去的自己。
而沈谦是维系他与过去的唯一的纽带,只要他还活着,清涵就还能提醒自己重来这人世间究竟是gān什么。即使午夜梦回从冷汗中惊醒,他也仍旧可以擦擦汗,继续蒙头大睡。
因为他最终的归途还是下山。
这注定是一条永不回头的路。
但不知为何,他竟对那未知的前路有些隐隐的兴奋感。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是如此地厌恶和怀念着原来的那个自己。
他在神女的眼皮子底下引走了蛊雕,然后设计杀死,看着对方因为极度惊骇而瞬间睁大的眼瞳,他虽有一丝愧疚,但却并未曾有分毫悔意。
就算蛊雕是那神女的小宠物,他也杀得理直气壮,毕竟这妖shòu入山之前可是沾了不少人血的。凭什么他得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的眷顾,就能免于一死?
清涵还记得神女看着他离去时那种意味悠长的眼神,那眼神能让人骨子里都透出冷意来。
他觉得对方应是能掐指算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的,可是她却并未曾阻止蛊雕的到来,依旧是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平日里百般宠爱,真到了要紧关头,反而抛下不管了。
清涵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xing格应该要比这位神女要糟糕百倍。
当他遇到九尾狐云泽的时候,的确是有一种久违的愉悦感。
他们喝酒谈天,胡天扯地,简直不像是初遇才一年,而像是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奇怪的是,他想杀云泽是真的,但是想让对方开怀大笑,那也是真的。
这回已经没有人bī着他去杀妖了,他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是杀还是不杀。而这两种矛盾纠结的心qíng如长发丝缕般缠在了一块儿,分也分不开。所以他在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笑不出来,板着张yīn云密布的臭脸,就好像他曾经又爱又恨的那个师尊一样。
他觉得好像后来有两个小人在他的脑子里面吵架斗嘴,发展到了最后,那就是两个小泼妇在骂街,骂得对方狗血淋头还不肯罢休。
可最终清涵还是做了决定。
他可以不杀云泽,但在取了爪子和尾巴之后,他一定得废了对方的修为。
这听起来比杀了他要好不了多少,不过清涵觉得这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让步了。
因为他实在不想让对方有机会报复回来。
他实在无力承受一只修行多年的九尾狐的复仇。
而在云泽生辰的那天晚上,他在jú花酒里加了点东西。
云泽就算闻出来了也不打紧,因为他加的只不过是一味香料,没有任何奇怪的作用。
可是这香料若是和他焚的如意香混在了一起,那可就要变成让妖怪们头疼不已的好东西了。就这么点东西,就足以毒倒三只蛊雕了。就算是毒不倒他,也能让他晕头转向,到时候启动了法阵,难道还拿不下他?
那一天事qíng发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原本预料到的可能会出现的麻烦几乎一点都没有发生。云泽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酒里的东西,也没有在他点香的时候觉得奇怪。为了这一天,清涵总是喜欢在他面前点香,也许云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清涵等了许久之后,云泽看上去还是好好的。
他的目光越发清明,如同那rǔ白色月光下的湖面一般泛着粼粼的光。
清涵立刻意识到药的剂量没有加够,他只是想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所以不敢加太多的东西。
今晚只能为他庆生了,下手只怕是下不了,而在这个时候,清涵也只能苦笑了。
但是云泽很快就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盈盈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还没有倒?”
清涵的心底微微一颤,但面上仍旧笑如chūn风道:“你也是修行几百年的老狐狸了,酒怎么可能弄得倒你?”
云泽笑道:“既然知道我是修行几百年的老狐狸,那又何必在酒里下毒,在这里布阵呢?”
清涵的笑容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变,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
但是他的背上却起了冷汗,毛毛雨般的冷汗,透着跗骨而来的冷意,让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颤栗不已。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qíng况,但是在从前,他还有师兄弟和师尊做后援。
可是在这个时候,师兄弟死的死走的走,连蛇妖被他打发去打听消息了,他算是完全的孤身一人了。
孤身一人而又身陷险境,没有什么比这种qíng况更糟糕了。
但是清涵却没有丑态百出地求饶,也没有匆匆忙忙地辩解,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沉静自若道:“你已经知道了。”
第38章 回忆(四)
虽然不知道云泽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是看他这个样子,是早就察觉到清涵的杀意了。既然他能察觉出此地有蹊跷,那阵法估计也是启动不来了。
他明白自己将来会死在某个妖shòu的咽喉下,只是没想过到底是哪个妖shòu能终结他的xing命。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如今总算有了一个解答,也算是能够解脱了。
云泽见他如此镇定,反而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是个老朋友一样。他拍得不轻不重,但是清涵却觉得他每拍一下,自己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云泽拍完之后才缓缓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来杀我的。”
清涵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觉得问出这样的话会被对方嘲笑至死。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所以对方才会察觉出来,不过这都已经不要紧了。
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何还要留下我?”
云泽笑道:“一来我想知道你会如何杀我,二来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清涵听到这话,居然开始哈哈大笑了一番。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还笑得出来,可是他却偏偏笑得肆意,笑得张狂,笑得无所顾忌。
刚才他还因为要对云泽下手而心有愧疚,可没想到云泽才是一直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从一开始他就看出了清涵的杀意,可他非但不揭穿,反而日日与他寻欢作乐,让他放松警惕。
可笑的是,他看云泽如砧板上的鱼ròu,殊不知云泽看他才是待宰的羔羊。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卑鄙狡诈了,可却总是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栽在这样的妖怪手上倒是也不冤枉。
起码他足够聪明,也足够讨他喜欢,死在他手下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然后清涵忽然收起了笑容,对着云泽说道:
“你想看我杀你是一时兴起,可留我在此对你又有何益处?”
云泽把酒壶往后面一摔,然后擦了擦唇,对着他轻轻笑道:“你若不在,我上哪里去找人杀了我?”
清涵发现他听得懂对方的每个字,但却完全听不明白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你想让我……杀了你?”
云泽冷笑道:“有个极厉害的对头要来寻我了,我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你杀了,你说他要怎么找我的麻烦?”
清涵立刻眼前一亮道:“你是想假死避敌?你是希望你那对头觉得我把你给杀了?”
云泽点头道:“你倒是不笨。当他以为你杀了我之后,我就躲上一段时间,等他走了,我就又能出来了。”
清涵却苦笑道:“你觉得你那对头能相信我有能力杀了你?”
云泽却认真无比地说道:“只要我忽然走火入魔,被你迷了心窍,你是完全有能力杀了我的。”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可是话里却是满是嘲讽的意味。
清涵忽然发现在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而他能做的就是跟着对方的脚步走而已。
云泽哼了哼小曲,然后用一种无比轻松的语调说道:“你得记住你是如何杀我的。今天你请我喝了酒,酒里下了药,然后你动了阵,压下了我的妖力,接着把我的胳膊一条一条给砍下来。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表现得越凶残越好。”
清涵听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是如何被“残杀”的,脸上好像绽放出了一朵绿幽幽的jú花。
“我得大张旗鼓地四处宣传我是如何杀了你的吗?”
云泽却摇头道:“这倒不必,太过高调反而引人怀疑。你必须是在私下杀了我,泄露消息也要是在不经意间。”
清涵忍不住道:“我不觉得这会起什么作用。”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离奇古怪的计划。
“只要能骗过他一时就好了,其余的又何必多管?”云泽笑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到底为何要杀我?”
清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原因说了一部分给他听。
他已经充分认识到在云泽面前撒谎是件多么自取其rǔ的事qíng,所以就gān脆实话实说了。
当然了,他不可能把那些要命的东西给说出去,只是说要为朋友治伤。
云泽默默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只能说道:“没想到你看着是个聪明人,其实却糊涂得要死。”
能为兄弟做到这一步的人也不多,何况是为了一个朋友?
清涵冷笑道:“糊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比我聪明的人也不见得活得比我久。”
至少他能确认今晚是不会有什么xing命之忧了,可惜那妖狐的尾巴和爪子怕是拿不到了。他又一次活了下来,不过靠的不是他的卑鄙无耻,而是另外一个家伙的心机。
云泽却说了一句几乎要让他跳起来的话。
“你说你想要九尾狐的爪子和尾巴,其实你可以早一点同我说的。”
清涵诧异道:“说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这真打算给我弄来?”
云泽只说道:“我为了这场假死可是准备了不少东西的,其中就有别的九尾狐身上的尾巴和爪子,你拿去之后正好可以当做战利品。”
清涵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然后他开始笑道:“可你是怎么拿到的?”
云泽忽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清涵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52书库推荐浏览: 绯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