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一句巧妙的实话,因为夺舍的人的确是他,可是杀人的却是蛇妖。
其实在蛇妖告诉清涵之前,他自己也隐约猜到了这些新鲜尸体的来路,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是因此而训斥蛇妖,那就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秦舒笑面色稍霁,眉间也舒展了开来,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要让他完全信任对方实在是有些难度,但是暂时放下敌意倒是可以。
可是清涵这个时候却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的那双眸子,似是有意要与他争锋相对似的。
他开了口,却一改往日的温润绵软,而是直截了当,锋刃毕现。
“我想你应是已问完了,既然如此,那也该轮到我了。”
“你但问无妨。”秦舒笑显然更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对话。
清涵一脸冷肃地看着他,看了半天才问道:
“师尊最欣赏的一位道人是谁?”
他想了半天就为问这么一个问题?
秦舒笑的眉头微微一皱,但面上还是问道:“齐灵山的望幽道人。”
这位道人不但编篡妖典等数十部经书,而且德高望重本领高qiáng,算是道界的楷模,也是秦舒笑从小的向往对象。
清涵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师尊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秦舒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答道:“蓝色。”
清涵又笑着问了几个问题,而这些基本都是一些非常琐碎的私人问题,比如师尊平日里最喜欢吃什么。问到最后,就连一些清涵不可能知道答案的问题他都给问了出来:例如他家师尊小时候是否对某位女道长有倾慕之qíng?又例如宁成风道长在成仙之前与他是怎样亲厚的关系?
这些问题问得秦舒笑的眉头越皱越深,几乎要拧成一块儿了。
“我知道你在试探我是否是淳熙道人。”秦舒笑忽然打断了他,“不过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清涵这时却非常体贴地道:“莫急莫急,再一问便足矣。”
他看起来好像非常享受看着秦舒笑用有些窘迫的口气回答他的那些问题。秦舒笑也看出了这一点,可是他还是不得不回答。
“你说你是十六岁的淳熙道人,师尊告诉我他十五岁时曾遇到过一个qiáng敌,我想你是不可能忘记的,敢问那人是谁?”
秦舒笑默默地看了清涵半天,然后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我不记得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清涵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转而用一种狐疑的目光打量着秦舒笑。
“你确定?”
秦舒笑心中的坚冰有所松动,面上却是毫无犹疑:“我确定。”
他的十五岁过得极为平淡,就如同前面的几个年头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他遗漏掉了什么人?
一个qiáng敌?总不会是门派里那些平日与他过招练习的师兄吧?
清涵的面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就连目光里也沉凝着乌黑暗沉。
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忽然对着秦舒笑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qíng一样。
“答得一点也不错。”清涵笑完之后终于说道,“因为师尊根本未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秦舒笑不以为然道:“这样的试探未免太过老套。”
清涵却微笑道:“可越是老套的招数就越是好用。”
秦舒笑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转过头去看向后方。
可他这么一看,就等于把自己的背后大大方方地让给了清涵,这在后者看来,秦舒笑简直像是在自己的背上贴了一块写着“快来偷袭”的牌子。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可是清涵却一点都不敢妄动。
因为他也察觉到了阿峥的气息,想必秦舒笑就不会错过了,所以他才不怕清涵会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可他越是这样,清涵只觉得胸口有酸涩无比的感觉,如有巨石压胸,越是想顺序呼吸,就越是难以呼吸。
如今的你能对一只嗜血残bào的妖物如此信任依仗,可为何将来你却让自己的徒弟去将无辜的妖类赶尽杀绝?
这样的你,当真是十六岁的淳熙道人,而不是一个三百年前的幻影?
阿峥一见到他们就化成了人形,先是拉过秦舒笑细细打量了一番,仿佛是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施下什么咒法,然后他才冷冷地看向清涵,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清涵却笑盈盈地和他招了招手,仿佛一点也不记得对方是如何将自己的喉咙撕碎的。
秦舒笑这时却成了中间调和之人,他一把按住阿峥的肩膀,低声道:“莫要冲动,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阿峥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道:“明明与他不共戴天势如水火的人应当是你,怎么反倒是你来说这话?”怎么他才离开一会儿,秦舒笑居然冲着清涵说话了?
秦舒笑道:“若他是纪栖真,我定然不能轻纵了他,但若他不是呢?”
阿峥却冷冷地瞥了一眼清涵,道:“他不是又如何,难保当年害你之事没有他的一份。而且你明知他虚伪成xing,你居然还敢信他?”
某种意义上阿峥算是说对了,清涵的确是虚伪成xing,无论是对妖也好,对人也罢。
但是即使是这样虚伪成xing的他,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可称为良心的存在,只不过在场就连清涵自己也不这么觉得。
秦舒笑却凝神看着他,道:“有你在此,即便是我误信jian人,也不会死得太惨。”
阿峥心头一热,只觉得仿佛被万道chūn风chuī过,暖滋滋热烘烘的。
但他面上却仍是骂道:“我以为自己已经算够不要命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要命。”
清涵看着他这么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中说道:秦舒笑这小混蛋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怎么说上这么一句话就能让阿峥克制内心的杀意?
阿峥也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清涵一眼,同时在心中说道:
清涵这小贱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怎么说上一会儿的话就能让秦舒笑都开始向着他?
第46章 调解
这话在心里冒出来之后,连阿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琢磨了半天,他也不清楚究竟不对劲在哪里,只得在心中略过了。
无论他们之间是怎样的暗流涌动,火花四溅,他们都不便在空中停留太久。
所以阿峥这便载着秦舒笑回到了地上,清涵则是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似的。
阿峥虽对他抱有极qiáng的厌恶之感,但却仍钦佩他的胆气和沉着。
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可再没有一个人死在他手里之后还能复活过来。不但如此,清涵这厮居然还敢跑上山来面对阿峥这个凶手。光是面对也就罢了,他还不慌不乱,不急不慢地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自诉苦衷,把自己撇得gāngān净净一身雪白,倒显得阿峥是个不辩是非的黑心妖怪。
可惜有些罪孽就和沾上了脏东西的人一样,再怎么洗都难免留下一点腥臭味。
即便清涵的解释听上去合qíng合理,但是阿峥还是觉得这番说辞少了几分最关键的地方。若不是他察觉到了这点,他几乎就要被清涵给骗过去了。
而如果被他骗过去了,那自然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遇到清涵这种吃ròu不吐骨头的黑心道士,最起码是骨成粉,血成汤,再坏一点的话,全身上下能被用的地方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所以秦舒笑可以试着去相信清涵在当年叛师事件中的无辜,可要他去信清涵?
阿峥冷冷地看了清涵一眼。
我要是再信你说的一句话,我就自cha一刀。
我要是不小心又对你生了好感,我就cha死自己。
但是清涵好像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他总是用从前的那副笑容对着阿峥,仿佛是想让他回忆起那段一起相处的美好日子。
可是那样和煦温柔的笑,如今看来却是慢慢的讽刺和荒唐,像是把刀慢慢地扎进胸膛,温柔无比地割着,直割得血ròu都模糊了。所以以前阿峥看到这笑容有多舒心,如今就有多糟心。
而清涵这个时候已经说了半天的话,已经说到他是顺着抱云真人给的线索来到微露山寻找沈谦了。
秦舒笑问道:“所以你能寻去微露山,皆是因为那抱云真人为你推算卜卦?”
“我初始之时也对他的卦象有所怀疑,但沈谦的确如他所言在沁水湖底。”清涵点头道,“此人确是神通广大。”
秦舒笑微微皱眉道:“但是要见他似乎并不容易,要让他为你算卦就更是难上加难,你又是如何请他出手的?”
这一点同样也是阿峥的疑惑,老狐狸曾经同他讲过,在这世道,几乎所有道行高深的道士算起卦来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套天机不可泄露。说什么话都只说一半,剩下一半就任你瞎猜,若是猜对了就是他老人家的功劳,猜错了那就是你小子没有仙缘,活该遭此一劫。
难道这位抱云真人会是一个例外?若是这抱云真人能如此慷慨地为人排忧解惑,只怕他那仙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
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以来,阿峥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也许他久处深山,已经算得上是消息闭塞了。
清涵则叹道:“抱云真人原本是不会见我的,可他自己于三百年前为纪栖真那厮卜了一卦,导致了后来一系列事qíng的发生。他从此欠下业债,又有愧于我,自然是尽心竭力弥补为我卜卦。”
阿峥听到此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绵长悠远,但在此时发出,却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秦舒笑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便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阿峥只道:“你难道不觉得对劲吗?”
清涵笑道:“有何不对劲?”
阿峥道:“若那位抱云真人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神通广大,他在为纪栖真卜卦之时怎会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秦舒笑却摇头道:“这便是你不解卜算之道了。真人算的只是纪栖真渡劫的结果,并非渡劫前的种种经历。他再神通广大,又焉能事事尽知?再者,你可知为何他们总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只因随意泄露天机或会祸及自身,欠下业债。”
阿峥听了之后才算是心满意足,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清涵一直在笑盈盈地看着他。
52书库推荐浏览: 绯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