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人相比,那道童就穿得普通多了。
他长得倒也是清清秀秀的,可是就连这清秀也不能太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宁成风身后侍弄药糙,在场诸人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而云泽却不知怎么的,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又多看了他几眼。
直到阿峥从背后轻轻捅了他一下,他才转过身去。
秦舒笑上前问道:“为何忽然传信给我说要回去?”
他显然也觉得事qíng有些不同寻常,说话便也省了那些虚礼。
宁成风淡淡道:“你又为何带着他们前来?”
他问的是这句,可真正想问的却是另外一句。
秦舒笑自然是听出来了。
“他们自是可信之人。”
宁成风瞥了一眼阿峥和云泽,苦笑道:“是可信之妖吧?”
他的口气听不出好坏,周身也没有散发出杀意,但阿峥还是下意识地与云泽靠得近了一些,而离秦舒笑和宁成风远了一些。
秦舒笑微微一怔,随即道:“我倒不知你如此介意人妖之分。”
宁成风却轻轻摇头道:“我并非介意,我只是意外。”
他是在意外着什么?是意外少年时期的友人竟也可以如此豁达,还是意外着他找来的妖友竟偏偏是这两只大妖?
阿峥是看不出来的,而他看向云泽时,才发现对方一直在微笑,可那笑也不是清涵那样柔柔的,云泽的笑总仿佛带着刺,含着刀片,掩不下心中的锋锐。
不知怎的,他偏偏又在这时想到了那生死未卜的清涵。
不知道秦舒笑是不是偷偷地违背他的嘱咐,叫沈谦去看了清涵。
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宁成风与秦舒笑已jiāo谈了许久。
云泽见他回神,便与他解释了一番刚才他们二人说的话。
原来宁成风先前曾经卜卦,通过卦象得知两天后便是重启招灵台的良机,故此才通知秦舒笑来此。
阿峥诧异道:“可要再启招灵台不是需要等待一段时日,然后奉上诸多祭品吗?”
就算那祭品准备妥当,还有那神女把守着呢,难道宁成风事先和神女通了气?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足够穿透这个小小的房间。
而宁成风的目光却透过秦舒笑落到了阿峥身上。
“事实上,招灵台重启的工序,恰恰是五陵山的神女大人为舒笑准备的。”
阿峥的眉心剧烈地一颤,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神女的名字。
“你说什么?”
宁成风叹道:“你们离开五陵山之后,神女来寻过我一次。”
神女竟与宁成风有所接触?她对宁成风都灌了什么迷汤?
无论如何,此番宁成风召秦舒笑回来定是另有隐qíng了,他还得多加小心。
阿峥努力保持沉默,云泽却忍不住出声道:“而你便将事qíng与她统统说了?”
宁成风道:“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就会知道在她面前砌词狡辩是多为不智之事了。”
阿峥却道:“也许是你天生不会撒谎。”
宁成风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隐瞒些什么。
宁成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的确不擅长撒谎,不过神女也不喜撒谎。”
她是不喜撒谎,她只是习惯隐瞒罢了。
阿峥暗暗地握紧拳头,同时也在心底冷笑。
然后宁成风转而面向秦舒笑,道:“所以有些话,我还是要同你单独说说。”
秦舒笑却坚定道:“我说过他们的可信,你但说无妨。”
阿峥自然是笑了,可云泽却似乎有些心虚似的轻轻摸了摸鼻子。他当初对秦舒笑是疑虑重重,不敢轻信,可秦舒笑如今却因为对阿峥的信任而如此看重他。
他看上去比谁都潇洒大度,却没想到在这点上竟不如看似老成死板的秦舒笑。
可因为某个家伙的警告,他总是放不下对秦舒笑的戒心。
宁成风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先叹了一口气。
而这叹息之后,往往就该是进入主题了,但是阿峥没想到他接下来会如此单刀直入。
“我想你们都听过淳熙当年的所作所为。”
就算是心里有所准备,秦舒笑还是因此话而有所触动,只见他微微低头,神qíng目光中似有暗霾笼罩一般,血色渐少,暗色渐多。
阿峥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正准备放开的时候,却发现他忽然拉住了自己的手,似乎是在作为回应一样。阿峥微微一笑,然后慢慢握紧。
“我想舒笑若是回去,定会清心修身,潜心修道,不会再蹈覆辙,造下杀孽。”
见秦舒笑毫不犹豫地点头,宁成风的面上也渐展微笑,但似乎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面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但若是我告诉你,淳熙所灭的那些妖族,本会成为人族的心腹大患呢?”宁成风的话语里含着叹息,眼里却并无悲悯,“若我告诉你,你回去之后放过他们,他们便会逐渐壮大族群,在三百年后为祸人间呢?”
宁成风看向秦舒笑,步步紧bī道:
“这样你回去之后还会放过他们吗,舒笑?”
秦舒笑的身子已然僵住,阿峥也是听得浑身一震,心头警铃大作,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秦舒笑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去。
阿峥觉得手底在发冷,房间里明明暖和得很,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因为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事qíng正在他眼前一步一步地成真。
第62章 阵法
秦舒笑什么都没有说,只定定地看着宁成风,整个人都好像麻木了一般。
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可能xing,也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被宁成风说出来。
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宁成风鼓励他去看穿命运,改变命途的。
可如今听他的口气,却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曾经为了求取秦舒笑的魂魄而苦苦探索三百年,其执着之心可见一斑。
可这样执着的人,又怎会在一夕之间改变观念呢?
宁成风道:“我知道你对这话心存疑虑,其实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
秦舒笑道:“这是五陵山的神女对你说的话?”
宁成风苦笑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呢?”
阿峥不客气地上前走了一步,横在了他们中间,像是cha在两棵树中间的一道鲜明的旗帜。
“恕我冒昧,对那位神女的秉xing,宁仙人你又了解多少?”
“不甚了解。”宁成风实话实说道,“所以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她。”
阿峥疑惑道:“然后呢?”
他知道一定有下文,神女必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他改了心意。
宁成风却道:“她以自身为引,施展无上仙法,聚三界之灵,汇六道之神,重启了招灵台,让我去了一个地方。”
秦舒笑疑惑道:“莫非他让你去了三百年前?”
宁成风却摇头道:“不,她让我去的,是当今之世。但这世道又有些不同。因为在这世道里,淳熙真人并未屠灭那些妖族。”
“鼠虫之祸,不在其力,而在其量。诸如净水鱼妖,密山藤妖一类本也无害,但他们繁衍过剩之后,都需与人族争土夺地,又或因要增加修为还以人为食,因此而为祸人间。”
他随即抬起头,一双清眸已是暗沉如夜。
“所以我看到的自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阿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眸瞬间因为极端的惊惧而睁大。
“你说你去的……是另一个未来?”
是一个秦舒笑回去之后,没有屠戮那些妖族的未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
招灵台虽有跨越时空之效,但一切都已是冥冥中注定好的结果,他怎么可能看到另外一个未来?
宁成风淡淡道:“招灵台之功效,你又了解多少?”
阿峥几乎被这话噎住了。
他明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云泽则道:“你确定那不是幻境?”
他这话就着实有些无礼了,偏偏他本人还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宁成风也不与他计较,只道:“若神女大人要耗损自身修为为我设下一个幻境,那未免也太瞧得起本仙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让人暂时想不出什么可反驳的话来。
可是见惯了仙神行事的阿峥却不以为然。
越是活得长久的生灵,越是不能以常理来度量,他们几个加起来的岁数,恐怕都不及那位神女大人岁数的一个零头。
宁成风这时却看向秦舒笑道:“我不过是将所见所闻告知于你,至于如何选择,那就取决于你了。”
阿峥又开始紧张起来。
现下他只觉得心底茫茫然一片,竟是从未有过的惶然无措。
而秦舒笑这时也终于发了话,而他这话一出,正犹如一枚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了阿峥那彷徨不定的心。
“无论你所看到的是否是幻境,我都不去造下如此多的杀孽。”
宁成风叹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想必你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秦舒笑点头道:“就算我不出手除妖灭族,后世之人看到群妖横行,也必会出手,那时再杀妖灭族,方是顺天道,应时势。”
宁成风却道:“可在他们出手之前,必会有许多流血纷争,而你本可以阻止这些。”
秦舒笑敛眉道:“莫非你觉得如今的世道就是太平无争了吗?”
宁成风沉默不语,只负手轻叹。
秦舒笑顿了顿之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气,放缓了神qíng之后又道:“这世上生灵的相处,无非是讲究个天道平衡,若以蛮力打破这平衡,只会徒生无穷祸端。那净水鱼妖在三百年前时,本以另一种名为灯浮的妖类为食,鱼妖绝迹之后,灯浮同样是大量繁衍,现下也是在骚扰人族。”
秦舒笑上前一步道:“若是我想,也可以去把灯浮杀光,但那样又于大局何益?我屠光了一群,又有新的一群冒出来,杀来杀去,无日无之。你又怎会觉得这是正道?”
宁成风道:“看来你比我想的要坚定得多,也许我是不必再替你担心了。”
秦舒笑微微眯眼,眯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道:“你在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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