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便想转身遁走,却被阿峥一把拦住。
虽说他的本意只是拦下对方,可阿峥的一只手却扣在了他的脉门之上。
他自己本也没想这么轻易地擒住对方,但忌惮于对方以往给他留下的qiáng大的yīn影,阿峥一出手便是下了死手,未料到这般容易便得手了,容易得连他自己都被震惊到了。
老狐狸也不挣扎,只从容笑道:“兄台不是说要携手并进么?难道就是这样的并进法?”
阿峥叹了口气,先将他放开,道:“你老实说,你此刻究竟修行了几年。”
老狐狸道:“小妖不才,只修行了两百年。”
阿峥登时身子一震,一双眸子瞪得如铜铃一般。
“你现在才两百多岁?”
老狐狸见他神qíng有异,面上惑色渐起,目光犹疑道:“我修行多少年,又与你何gān?”
阿峥此刻却没有去理会他了,听了方才那消息,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
他只知这个老狐狸来自于他们还未相遇的年代,却没料到他居然只有两百多岁。以当初老狐狸初见他时的修为来估算,那时的他至少已经修炼近千年了。可现在的这个老狐狸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妖。
这么说来……
阿峥抬头看向老狐狸,面上笼了一层挥之不散的暗霾。
我遇到的不是原来的老狐狸,而是个幼年版的老狐狸?
那就不该叫他老狐狸,而该叫他小狐狸了。
小狐狸似乎是感到了他内心喷薄而出的恶意,面上的笑容也渐有些古怪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劳什子的法阵总有个时限,他不至于在此呆到天荒地老,过不了多久应该便会被送回去。
阿峥本想再问上几句,却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异响。
他觉着奇怪,便拉着小狐狸一同飞去。
这不看倒不打紧,一看却叫人半天移不开眼。
只见那山崖边上躺着一道士装扮的青年人,他身上皆是血气蔓延,周边也是血迹点点,还未走近便能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腥味,附近还偏生有一股子bī人的妖气弥而不散。
这妖气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因为这是混沌的妖气。
哪怕把阿峥丢到火炉里烤成灰抖落出来,他也忘不了这妖气。
小狐狸疑惑道:“此处似是有大妖来过。”
既有大妖,又有道士,那就该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才对。
这话说得有理,阿峥却已顾不上回应他了。
当他看清地上那些道士的衣着之时,便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蹲在他们身边查看。
这是玄清山的道服,他们也是玄清山的道人。
他们怎会和混沌起了冲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阿峥忽觉得心口发冷。
莫非他来到了三百年前,混沌与玄清四子一战的战场?
莫非这地上躺着的就是玄清四子之一?
他仔细查看那人,发现他已断了气,胸上还有一个可见骨ròu脏腑的血dòng在不住地往外冒着血,面目算得上棱角分明,俊逸非凡,可称不上有一点熟悉度。
若他猜得不错,这便是三百年前的凌廷昭,也就是他所熟识的清涵了。
可不管怎样,眼下这人已是个死人,从死人身上是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话的。
阿峥叹了口气,起身向小狐狸走去,边走边道:
“我只怕这是玄清四子与混沌一战的战场。”
小狐狸道:“玄清四子?”
阿峥奇道:“你从未听说过他们?你和沈谦不是好友吗?”
话音一落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有些懊恼起来,现在的小狐狸既然都还不认识他,就更不可能认识沈谦了。
心烦就容易意乱,他现在犯的低级错误似乎正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在增长。
小狐狸却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看着阿峥,边看还边道:“听你的口气,你我会在未来相jiāo为友,而我在不知多久的将来还会认识一个叫沈谦的道人。”
阿峥充满恶意地答道:“不错,在遥远的未来你将会被我收作妖宠,我让你做马你绝不敢去做牛,我让你去喝尿你绝不敢去吃屎。”
小狐狸却好像丝毫听不懂这满载而出的恶意似的,只淡淡一笑道:“这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因为你刚刚看见我的时候,我不但从你的面上看到了惊喜,还看到了一点敬畏之色。”
阿峥呵呵笑道:“我一向很敬重厚颜无耻的人,因为我永远也撕不下脸皮。”
小狐狸诧异道:“这么说你是真的对未来的我十分敬畏?”
阿峥忽然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很有可能会忍不住透露更多东西。
小狐狸笑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感激你告诉我这一点,等我回去之后修炼有成,我一定会想法子去寻你,和你一诉衷qíng之后,我再去寻那个不知在哪里的沈谦。”
他这一笑让阿峥习惯xing地打了个寒颤,可打完颤后他便在对方头上来了一拳,这一拳足够让对方痛上半天,但又不至于太痛。
可一想到是自己促成小狐狸去微露山寻他的,阿峥便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无比而又深不见底的坑,他每前进一步,就离那大坑越近,等走完了这行程,也就呆在坑底仰望星空了。
阿峥还在莫名地沮丧当中,然后便察觉到了一股悍烈无比的气息。
那气息明明闻着是道家的仙灵之气,可却丝毫不见祥和灵毓,却能感觉到里面的滔天杀气。即便还没见到这气息的主人,阿峥心里也已开始不住地打着鼓,眼皮子也跳个不停,仿佛那即将降临之人,比那混沌妖shòu还要可怕百倍千倍。
他的感觉是对的。
因为远方有一人腾云驾雾而来,而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来人正是秦舒笑。
不过不是十六岁的秦舒笑,而是四十多岁的秦舒笑。
阿峥好像仅仅与秦舒笑分别了半天,可秦舒笑却似乎与他分别了几十年。
他穿着玄清山的青蓝色道袍,戴着镶珠嵌宝的紫金冠,神qíng中透出一股子不可bī视的威严,细细一看,他的皮肤却依然紧致而光滑,可眼角却多了一些岁月风霜所铸的细纹,连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刚毅而清澈,而是透着一股不祥的浑浊感。
他的眼睛仿佛是灰蓝色的,灰烬一般无望的灰,深海一般空寂的蓝。
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颜色,和秦舒笑现在看阿峥的神qíng一样地陌生。
小狐狸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峥,而后者则犹豫地上前一步道:“秦舒笑?”
四十多岁的秦舒笑冷冷道:“贫道淳熙。”
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利剑刺入阿峥的胸膛,刺得血ròu翻腾,钻心剔骨。
阿峥好似在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神女的意图,可眼睛却好像被什么人刺了一样,疼得睁不开,也闭不上。
若有什么能让秦舒笑在经历那么多波折之后仍旧回到原点,那就只有修改记忆这一yīn损法子了。神女法术一下,等他一回到三百年前,自然把过往种种尽数忘了。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他继续gān下那些绝天灭道的大恶之事?
阿峥终于再度睁开了眼,可那眼里好像藏着一团碧幽幽的火焰,好似带着能燃尽一切污秽的力量。
他开了口,却是用了一种堪称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秦舒笑,你终究还是成了淳道人。”
淳道人冷声道:“这天地间从来就只有淳,何来秦舒笑?”
小狐狸见状不妙,本想逃走,却被他凌厉无比的一眼给bī了回来。
阿峥漠然地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仿佛无法释怀道:“你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竟这样一点都不剩地忘了?”
可你凭什么忘!
我还记得明明白白,记得真真切切,你怎么敢忘!你怎么能忘!
可接下来对方所说的话却是阿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淳道人忽然道:“你说贫道尽数忘了?”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阿峥,仿佛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可过往的一切,贫道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yīn漓阿峥……”
阿峥惊骇道:“你说什么?”
第67章 爱过
大妖的这一辈子过得极慢,慢得生与死都成了细雨打在叶上留下的一道深与一道浅。
数十年时光对凡人来说是悲喜jiāo加的半辈子,对阿峥而言却是一声叹息,一个转眸,或是一句低语的时间。
那么一个和你共过生死,度过患难的人,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也许阿峥对于时间的判定太浅薄,而淳道人则对时间的判定太复杂,复杂到连失忆这个借口也已无法掩饰他的转变。
可如果当年的秦舒笑不是被人篡改了记忆,那他是怎样变成今日的淳道人的?
为何他在明知一切的qíng况下,还能让纪栖真、凌廷昭和沈谦落到这样惨烈的下场?
阿峥想不明白,弄不清楚,只能发问。
他抬起头看向淳道人,面上的神qíng茫然而无助。
“你说你记得清清楚楚是什么意思?”
淳道人挑眉道:“字面上的意思。”
阿峥失声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秦舒笑?”
淳道人道:“魂魄是的,人却不是。”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九节神鞭,抽得阿峥几乎往后面退了一退。
他看向淳道人的模样,仿佛恨不得他把刚才那句话给咽下去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阿峥才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用着平缓的语气说道:“看在我们仅有的那么一点qíng谊上,你难道就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
他仿佛已很久没有这样放低姿态地对一人说过话。
而小狐狸看到他这样的姿态仿佛也惊奇得很,惊奇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在脸上似的。
淳道人却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仿佛是在透过他的眉梢,越过他的双眸看着什么人似的。
然后他才叹了口气,像是一片落在湖中的叶,一声落雁归家的轻鸣。
叹完之后,他才慢慢道:“佛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可曾听过?”
阿峥道:“这我倒是知道,可你明明是道家的。”
淳道人道:“这天下之道本就相通,不过我此刻要说的是,除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世道,还有别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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