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从毯子里挣扎着露出了头,对沈宝成喊:“外公,救救我!谁要跟他遛!我要睡觉!”
谁料他吃里扒外的外公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对白川说:“去吧,别跑远了,一会儿回来吃饭!”
白川脚程快,一口气把秋禾扛出两里地,然后扔林子里不管了。秋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骂白川,一边悲愤地穿好鞋子,紧跟着他往前走,――不跟不行,谁叫他对这里地形不熟?山深林密的,没有向导分分钟就会迷路。
白川带着秋禾,七弯八拐地到了天溪边,在群山环绕的水旁挑了块平坦些的大石头,让秋禾盘腿坐下,说要教他一套吐纳36式洗髓易筋经。
秋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愁眉苦脸地说:“老大,你在玩我吗?吐纳不就是呼吸吗?你教个呼吸,不能就在家里搞?非要把我折腾到这么远的地方?”
“你就是懒!”白川评价,又无奈地解释:“吐纳一定要采天地灵气,吸日月jīng华。取万物之气,补自身不足。所以地点和时辰很重要。”
秋禾双手合什说:“我谢谢你!我觉得我家chuáng上就很好。下回让我躺chuáng上取万物之气吧,求你了!”
白川看秋禾抱着毯子坐得东倒西歪,很是恨铁不成钢,点头说:“不学,下次进dòng不带你!”
秋禾不理他,索xing在石头上躺下来,还把毯子当成枕头准备补眠。
白川又说:“不学,一辈子喝苦药!”
秋禾躺着不动,闭着眼睛装睡。
白川不再罗嗦,在旁边悉悉索索摸索了一阵,凑到秋禾耳边说:“秋禾,快睁眼!”
说得欢欣鼓舞,仿佛有个宝贝在他面前似的。秋禾不知道他在整什么妖蛾子,只好微微睁了眼。这一眼立刻让他毛骨悚然:距自己的脸不足一尺的地方,蠕蠕爬来一条又粗又长的花毛毛虫,晨光中身上的每根毛都清晰可辨。
秋禾发出一声惨绝人圜的叫声,象只被火燎到的猫,从石上一跃而起,一边搓着胳膊上的jī皮疙瘩,一边带着哭腔喊:“林白川!我恨你!你这个混蛋!”
白川背对他坐在石头上,以手支额,笑得肩膀都在抖。
沈宝成做好早饭,左等右等,人也没回来,便先吃了饭,到屋旁边的菜地里,给蕃茄除糙。除到一半,就见秋禾一个人从小路上回来了。
沈宝成直起腰,问秋禾:“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白川呢?”
秋禾气鼓鼓地说:“别提他!我跟他恨着了!”
“好好的,怎么就恨上了?”沈宝成不明所以,望一眼小路,只见白川咧着嘴笑,也在后面回来了。沈宝成于是冲白川喊:“白川,来家吃早饭!”
白川摆摆手,说:“不用了。”往家里走时,又对秋禾喊:“明天照旧,知道了吧?”
秋禾怒冲冲回头,说:“照旧个屁!看你烦!”说罢进屋去了。
白川嘴咧得更大了,见沈宝成在看他们俩,解释说:“爷爷,没事!”说完,也进了自家院子。
秋禾被折磨了一早上,又喊又叫又跑的,到家后饥肠辘辘,喝了一大碗小米稀饭,又吃了一大个馒头,把自己撑得要死。饭后他照例看书做习题去了。
学习这方面秋禾还是挺自律的,沈琳虽然对他说过“身体第一,学习其次”之类的废话,但没读过大学是她一辈子的遗憾,所以她内心其实很希望秋禾实现她的大学梦。再者,就算不考虑沈琳,秋禾对自己未来的很多设想,也建立在读完本科这个基础上。所以,他得保证每天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以免复课后跟同学掉得太远。
等做完习题出来,秋禾发现外公和白川都出了门。
秋禾于是回屋去上网。他这一阵子在网上主要gān一件事:查资料。
就在这座深山里,生活着一种不被世人了解的生物,一条龙,一条活生生的龙!每每想到这一点,秋禾就觉得份外不可思议。
关于龙的说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些传说中的某地水怪,是不是也是龙的一种?为了搞清楚这些疑问,秋禾上网广泛搜索,结果令他大开眼界。
有些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亲眼看到过龙。当然过程千奇百怪,有说腾云驾雾的,有说翻江搅海的,还有人晒出了照片。其中的一张让秋禾印象十分深刻,一条河里面影影绰绰有一条游龙,跟他看到的很像,不知是真的,还是PS合成的。
经过这段日子,再想起那条龙的时候,秋禾的心里,除了微微的恐惧,更多的居然是怜悯。那条龙躲藏在dòng里,不见天日,好不容易去石潭里晒晒太阳,还得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它看起来虽然很凶,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技能,也没有伤害过什么人,――虽然它把自己拖进了dòng里,可后来不又救出来了么?
更何况,它有父母亲人吗?还是就孤零零地独自在山dòng里生活?即使山dòng里生活着龙的一家,作为一种面临灭绝的生物,它们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同类,成为世界上最后的龙了。――那真的是蛮惨的。
基于这样的心理,秋禾觉得,自己也理应象外公和白川一样,好好守护它,让它能不受打扰地生活在这里。
怀揣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秋禾的生活居然过得很平静,越来越习惯小镇的日子了。他睡得越来越早,起得也越来越早,――不如此不行,只要不下雨,白川那天杀的一大早就会过来喊他,两人踏着露水去天溪边的石头上打坐。
秋禾已经学会了胎息式吐纳,清晨时分,在周遭鸟鸣声与流水声中静坐一小时,每一次绵长的呼吸,似乎都让脆弱的肺部都得到净化和滋润,一整天都有好心qíng。
不知不觉中,小镇迎来了秋天,沈宝成和白川开始忙起了秋收。
整个小镇都沉浸到忙碌之中。绿色的稻田变成了huáng澄澄的一片。沉重的稻穗低垂着头,等待人们的收割。镇边的地里,一垄垄稻田里,戴着糙帽的人弯着腰,一手拢稻,一手挥镰,很快身后就铺了长长一排稻穗。空气中混合着gān燥的青糙香和汗味。
秋禾是镇上唯一一个闲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沈宝成不让他下地。所幸他还会做饭。每天早起,沈宝成和白川去银杏谷割稻子,秋禾被特许到石榴树下吐纳一小时,然后忙着准备饭菜。做好了就装进一个竹篮里,用白川的自行车驼着,运到银杏谷去。
通往银杏谷的路有两条,除了白川带他走的那条小路外,其实还有一条窄窄的机耕道,秋禾一路骑着车,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下来推。等远远望见那成片成片的银杏林时,就知道快到田头了。
他把竹篮从车上搬到树荫下,站在田边喊外公和白川。有时他们要赶着割完一垄,要等好一会儿才会过来。
沈宝成晒得油黑发亮,一头发茬越发显得花白。一到田边他就摘下糙帽,一边扇风一边喝水。白川则是越晒越白,长袖衬衣被汗打湿贴在身上,隐隐透出猿背蜂腰和qiáng健腹肌,是个大写的帅字。
大滴的汗珠流过外公额头上的皱纹,又啪嗒滴到地上,秋禾看着很心疼。外公吃饭,他在旁边给他扇扇子,一面想,以前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没什么体会,现在亲眼见了,才知道从地里刨出粮食有多么不容易。
田头的一顿饭,外公和白川你敬我让,都想把好吃的留给对方,但后来又总是到了秋禾碗里,令他大为苦恼。那两人还都嗔他吃得少,他一个闲人,有必要吃这么多吗?
三个人热热闹闹吃完饭,外公和白川就又下地gān活了。秋禾把空碗筷收进篮子里,在绿荫下歇一会儿,就要往家走。其实他很想等到傍晚时分,看大片白鹭栖回银杏谷的壮景,可是不行,他得提前去准备晚饭,好让外公他们回了家,有口现成的热饭吃。
送了几回饭,沈宝成就不让秋禾再去了。路远天热,把他的宝贝大孙子都晒黑了,沈宝成嘴上不说,心里心疼得厉害。再说,新打出来的稻谷晾晒在坪上,也要人时时照看着。
沈宝成和白川早上下地前,会把稻谷??满晒谷坪。秋禾坐在树荫下看着,还可以写写作业看看书。――这听起来很轻松,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每隔十几分钟,秋禾就得手执长竹竿,起身驱赶落下来的鸟雀。鸟太多了。最常见的是麻雀斑鸠和鸽子,有一次,甚至还有只花尾巴稚jī也加入其中。那厮一身羽毛华贵得象个王后,竟也象个小偷似的,眼瞅不见,它就鬼鬼祟祟地赶到谷场边,一边啄谷子,一边贼眉鼠眼地左右看,大声吆喝都不管用,非得拿竹竿赶。
为从鸟嘴里抢夺食粮,秋禾战斗了一整个白天,到晚上疲惫不堪。梦里都在赶鸟。醒来后他想,这才是真正的利益之争,都是为了生存,鸟们肯定也觉得他面目狰狞吧。
经过十来天的忙碌,稻子终于收割完毕。沈宝成留足了口粮,把多出来的稻谷卖了一部分,拿回家薄薄一叠钞票。秋禾数了数,还不够他以前过生日时请一次客,心里就很难过。那卖出去的每一颗稻谷里,都有外公和白川的心血,也有他的汗水,想不到就值这么点钱,真的太不划算了!太不划算了!
明明是泉水种出来的稻谷,明明吃起来那么香,怎么可以就这么被贱卖掉?
秋禾开始琢磨,想开家网店,推广一下这里的绿色农产品,――只是小镇没有物流公司,要想寄东西,还得坐车去山外。
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石老六家有辆小货车,经常跑县城,到时可以让他帮忙邮寄。秋禾于是又琢磨,或者可以让沈琳投资,在镇上建个物流网点。沈琳不是说想把生意往老家转么,这事倘若能成,倒也不失为一个商机。
第二天镇上有集市,秋禾决定去好好考察考察,看看本地有哪些农产品,该怎么宣传推广。――以前他光掂记着吃了,都没怎么好好了解。想到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帮到外公和这里的老人们,十七岁的少年立刻暗搓搓地兴奋起来。
☆、受伤
第二天早起是个大雾天,秋禾正和外公吃早饭,沈宝成腰里别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那手机又粗又笨,跟从前的大哥大很有相似之处。秋禾来这里后就没见它响过,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个摆设,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工作,让他十分引以为奇。
电话里有人粗门大嗓地嚷嚷什么,震得手机沙沙作响,听了几句,沈宝成脸色就变了,问:“真的?人在哪儿?”
那边叽里瓜拉说了些什么,沈宝成便说:“好,我马上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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