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菜的人显然还带着气,厨房里动静大得不得了。
秋禾心想,这就算了?就这样把自己晾在院子里了?
他有点难过,又有点好笑,试探着往厨房门口看了看,没有提防里面一股积年的油烟扑面而出,立刻把他呛住了,咳了起来。
他向来是咳起来止不住,本来是小咳,一声赶着一声,很快就咳得声嘶力竭、红头涨脸,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秋禾一边咳,一边抖着手去包里摸药瓶,终于摸到了,把喷剂往嘴里喷了十好几下,才渐渐止住了咳。
等他抬起头,就看见本来在厨下摔锅打灶的沈宝成站在檐下,脸上表qíng复杂。老头儿看了一会儿,一语不发地穿过小院,进了西边厢房。
秋禾拿手抹抹脸上的眼泪鼻涕,心想,自己跟这个镇子肯定八字不合,既然这么??受待见,等会儿还是去镇上问问有没有车,今晚还能不能走。
正想着,只见沈宝成拿着个盆,从西厢又进了厨房,里头一阵哗哗的舀水声,不一会儿,他一手端盆温水,一手拖着把小竹椅子,放到院中间,硬梆梆地对着院子一角说:“把脸擦擦!”
秋禾的心里一下子好受多了。
毛巾显然是新的。刚洗完脸,旁边已经多了张小方桌,桌上一杯兑好的温水。黑脸外公在方桌另一头坐了下来,一腔幽愤地哼了一声,说:“她那么能gān,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带得病成了这样?”
秋禾坐在小椅子上喝着温水,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沈琳,而这可能是外公跟他搭讪的一种方式。刚才他咳得太激烈,声音都哑了,开口之前,先清了清嗓子,说:“医生说这是先天肺弱,出生的时候肺部没发育好。以前咳得还好,这几年空气污染严重了,才成了这个样子。”
沈宝成耷拉着脸,并不搭理他,半天才又埋怨说:“成天说外头这好那好,怎么连两个好医生都没有?一点病不趁早治断根,还在等什么?”
秋禾想,能治好还用等现在吗?
一想到为了治这个咳嗽不止的老毛病,沈琳带着他跑了多少地方,费过多少jīng力,花过多少钱,秋禾就头疼。
这些说了外公恐怕也不懂,于是秋禾换了个话题,“外公,您住的地方可真好,环境好,空气也清新!我一过来,就觉得喉咙舒服多了。”
“空气好有什么用?你们不都嫌山里苦么?不都不愿意留在这里?”老头儿抱怨着,起身进了厨房,又在里头大声吩咐:“把包放左边屋里去,准备吃晚饭!”
秋禾慢慢喝完一杯温开水,喉咙和胸口不那么疼了,心qíng也舒服很多。
他想,老头跟沈琳其实还是挺像,看着都挺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还一看就是个犟老头。
对待犟老头,不能qiáng攻,得智取。
秋禾提着背包,依言进了正房左边那间屋子,这显然是给他住的。长方形的卧房很宽敞,家具简单,有老式木板chuáng、衣柜和一张看起来很古老的书桌。chuáng上已经垫好了,还罩着一挂雪白簇新的蚊帐。
他把背包里的几大袋药和手提电脑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想到行李多半还在院里的箱子中,又去研究那几个箱子。估摸着有一个里面装着自己的衣物书籍,便扬声朝厨房喊:“外公,有没有剪刀?”
沈宝成出来时,仍然板着一张脸,寻出来一把油黑发亮的剪子,一脸不qíng愿似的递给秋禾。
秋禾接过来,决定主动化gān戈为玉帛,于是对着他的黑脸外公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谢谢外公!”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外公顿时没绷住,黑脸里透出点红光来,心里欢喜得很,口气却还软不下来:“不许拆!明天就退回去!”
秋禾边拆纸箱边回答:“这里头放的是我的衣服。”
老头儿只好作罢,结果秋禾拆出一台冰箱来,还若无其事地问:“外公,冰箱放哪儿?”
沈宝成板着脸,瞪着这个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小混蛋。但小混蛋一点也不怕他,还眨巴着大眼,特别无辜地看着他,说:“外公,赶紧cha上电!我带来的药要放进去。”
这倒是顶要紧的。父女俩再赌气,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身体!沈宝成走上前去,对着正使劲儿摇撼那台冰箱的秋禾挥挥手,说:“走开!”
然后他一弯腰,两手一箍,毫不费力地把冰箱从箱子里提溜出来,又箍进了堂屋里,放到一个cha座旁边。
秋禾跟在后头,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不停唠叨,提醒他外公小心台阶、小心擦着手、小心老腰。
沈宝成也不理他,转身回了厨房,留下秋禾独自捣鼓冰箱。秋禾给冰箱通上电源,又出院子拆了自己的行李,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沈宝成也做好了饭,院中小方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
爷孙俩都忙得一头汗,打水洗过手脸后,坐在小院里吃起了晚饭。
☆、第一夜
厨房檐下挂着盏灯泡,照着桌上的杯盘盏碟,有几盘菜黑糊糊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秋禾尝了尝,太咸,就再也不伸筷子了。好在有一盘腌huáng瓜尚算可口,配着温热的绿豆稀饭,把秋禾吃出一头汗来。
本着要尽快和外公熟悉起来的良好愿望,他一边吃,一边把自己到镇上后的奇遇告诉了沈宝成。说到树下遇到的松鼠,不免大惊小怪了一番。
沈宝成显然奉行食不言睡不语,在饭桌上话语很少,听秋禾说完,才开口道:“车站旁边开超市的,是你花娘娘。”
秋禾点点头,一边回味花娘娘这种奇怪的称谓,一边又想起那个叫白川的男孩子,心里便涌上一点小小的气恼,“外公,你跟隔壁那个叫白川的家伙熟悉么?”
沈宝成抬头看他一眼。秋禾热得脸色白里带粉,头发汗湿了,一绺绺搭在前额上,眼睛里是愤愤的神气。
秋禾便告状:“他怎么一脸瞧不起人的样子?”
“他跟不熟的人都这样。”沈宝成停了一会儿,又忽然郑重其事地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别往山里钻。”
秋禾乖乖点头,却又问:“为什么?”
“山里有熊。”
秋禾大为惊奇:“真的?您看到过吗?什么样的熊?镇上有人被咬伤过?”
“熊不到镇上来。”沈宝成看看秋禾已经搁下的碗筷,问:“不吃了?”
“我吃好了。”秋禾没注意到沈宝成失望的神qíng,全副身心都挂在熊身上,觉得要搞清楚此事,保住小命要紧,又问:“山里熊多吗?真的不会跑到镇上来?”
“嗯,”沈宝成开始拾掇碗筷,看秋禾要帮忙端菜,回头说:“坐了老远的车,早点洗了澡去睡。”
“啊?”
秋禾惊呆了,看看手表,才刚八点。往常这个时候,他还龙jīng虎猛着呢。他难以置信地问:“这、这么早就睡?”
“睡不着就看一会儿电视。”沈宝成把小桌搬进厨房,又端出个带盖的小锅,拿了手电筒往外走,
“你先洗了睡,我到镇上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秋禾便站在院门口,目送外公端着菜先拐去隔壁,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的锅不见了。之后那一道手电的亮光一直照着他往镇上去了。
等沈宝成走远,秋禾便转回房里,把手机换了另一张电话卡,给沈琳打了电话。
沈琳已然是等得万分心焦,一听到秋禾的声音,立刻连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秋禾便把下午的经历一一告诉了他娘,沈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秋禾想起那一桌菜,虽说不好吃,不可否认那也是一片心意,“沈石榴同学,你不回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外公炖了好大一锅排骨,还准备了一桌菜!可惜你吃不到了。”
“切!他炒菜什么样我又不是没见过!”沈琳嗤笑道:“再说了,我要是回去了,等着咱俩的不定就是一顿棍子!”
秋禾:“你俩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就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吗?”
“泯不了,哪那么容易泯?”沈琳沉默片刻,又道:“等着我啊,我看能不能把公司的业务都转到县城来。到时候你身体说不定也好一点,我们到县城买套房。实在不行你到县里一中去上学算了,一中的升学率还行!”
娘儿俩又聊了半个小时。等挂了电话,秋禾把屋子里的电灯都扯亮了,挨个房间看了看。
正房中间是堂屋,里面是柜子电视,现在则多了一台冰箱。两旁是卧房,左边住他,右边那间外公住着。东厢除了厨房,还连着间烤火房,因为是夏天,风炉和烟囱上落了一层灰。西厢是杂物房,一边堆了些农具,另一边扯了根铁丝,挂着毛巾。地上靠墙放着两个新盆子,显然是买给他用的。
没有喷头和热水器,自然洗不成淋浴,秋禾从厨房的铁锅里打了热水,四处看了看。他到底不愿意站在院子里洗,于是端过西厢房里来。
他把衣服脱下来,挂在铁丝上,脱到一半,发现厢房里还有一扇窗户,且没装帘子。从窗里往外看,隔着一米远就是一堵墙,大约正对着隔壁家的厢房。
秋禾估计这是两所房子间的夹巷,不会有人经过,便放下心来,继续脱了衣服洗澡。
边洗边想,这不行,太不方便了!好孬得哄外公装个淋浴。
不过,看犟老头对沈琳买来的电器那么排斥,只怕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面又想到,要想在外公家弄个淋浴房,恐怕连下水系统都得重新设计,实在令人苦恼。正想得入神,长叹了一声,忽然听到墙外霍làng一声响,象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谁?”
秋禾惊了一下,咋着嗓子,朝窗外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应。
他拿毛巾胡乱缠在腰间,打开窗户朝外望。
外面夹巷不足一米宽,黑沉沉的空无一人。灯光照在对面墙上,一只壁虎探头探脑地爬了过去。
莫非是熊?
秋禾想到这个,顿时觉得后背一片冰凉,不由害怕起来。正准备关窗户,突然看见墙根下躺着一个反光的金属物件,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锅盖。
那锅盖还有些眼熟,很象是外公端去隔壁家的那只。
他满腹狐疑,正打算关窗,忽见两条长腿从斜对面的墙里伸了出来,随后白川出现在狭窄的夹巷里。
他手拿一个没盖的锅子,默默走过来,弯腰把地上的盖子捡了起来,连盖带锅递给秋禾,面无表qíng地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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