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中,身边那没有一丝生气和活力的寂静缓慢地向他袭来,像是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紧紧地,扼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呼吸愈加困难起来。
胸口似是被生生填进了一块大石,堵得他喘不过气。不期然的,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在父亲抛弃他和他的母亲时,那样的难过和无措。
他想起他努力地拉着父亲的衣角,希望他再回头看自己一眼。那时他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的,他知道父亲要离开,是那种再也不会回来的离开。他很害怕,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父亲将他的衣角拽出自己的掌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已学会将这样的难过深埋起来,不去想起,不去触碰,当然也就不会再痛。母亲去世后,世上唯一牵挂他也他牵挂的人也离开了,掩埋好伤痛后,他觉得他再不用体会这样的悲伤,再也不用忍受那种眼睁睁看着失去却如论如何也无法挽留的无奈。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在偶然中捡到的一只狗,竟会让自己再次跌落至那种漩涡中,果然,他对小狗,还是太过依赖和在意了吧?
刚把它捡回来时,它那么小,就跟他的一个巴掌一样大,天天缠着白色的绷带,露着短短的、黑色的四肢在地上爬。想起它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从来不会主动和自己亲近,直到近期才和自己变得亲昵起来。
自己好不容易将它的心捂热了,它却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他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拿起chuáng脚的那只狗窝狠狠地砸向地面。狗窝碎裂的木屑飞溅开来,在他的脸上和手上划出了一道道的伤痕。他看着那个空空的窝被摔成碎片,只觉的心中有什么也随之跟着碎掉。他点燃了一根烟坐在chuáng前,透过朦胧的烟雾看着满地的láng藉,眼角最终还是变得湿润了起来。
这样也好,毕竟动物的寿命比不过人类,小狗也一样。就算它不走,最多也只能在自己的身边待十几年,到了最后,它还是会离开。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到时候不得不面临生离死别,倒不如趁现在双方的感qíng并不深厚时分开,倒也不会太过悲伤与难过。
☆、第 7 章
而此时的苌楚,却双脚踏着风,施施然地出现在了地界的魔宫之外,他的身后跟着的,赫然正是当初事发后同苌楚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苌楚身为魔尊时的左右使:梦魔修业和树妖木长chūn。
苌楚就那样大摇大摆的,一路走到了魔宫的宫门之前。他看着高高的白玉石阶上面的那个人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当初他在跃入他自己撕开的空间之门时,在跌落的瞬间看清了那个暗算他的人的脸。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若不是他灵力深厚,听到了那个训斥那个人的声音,他都要以为自己确实栽在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上。
在回到地界的一瞬间,修业和木长chūn便在收到自己的传唤时回到了自己的身边,看来他们定是收到了自己当初仓促发出的警示令。重回地界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大致了解了他在人界的时候,地界发生的一些事。
他消失后,瑶姬便被那人当作自己的伴侣抓了起来,关在了无间炼狱之中,或许那人觉得瑶姬在必要时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地界的妖魔们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地界的魔尊自然而然的,由那人代替。
苌楚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这些已经无法引起他的兴致。然而既然他选择了回到地界,选择过回原来的日子,即使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过下去。地界之中弱ròuqiáng食,若他还想继续那种懒散又不会被人时刻防备甚至忌惮的生活,这个魔尊之位,他就必须再将它夺回来。
早在几个月之前,苌楚便隐隐觉得自己的身边有一些陌生的气息出没。他向来警惕心重,为了揪出这只扰人的小虫子,苌楚打算将计就计,让身处暗处的那只虫子自己bào露出来。
只是他有一点没有想到,那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躲开自己发散的神识,并成功将自己击成重伤,更令苌楚意外的是,这只小虫子竟然还是有人豢养的,也就是说,让自己受伤的,只是个傀儡,真正要对付他的,是这个傀儡身后的cao纵者!
若是在以往,这个发现一定会让苌楚变得兴奋起来,因为他的生活实在枯燥无趣,漫长的岁月中,若是不找点有意思的事qíng来做的话,活那么久实在没什么意思。
然而现在,他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跳出了男人那双闪着柔光的眸子,苌楚的眼神闪了闪。比起找乐趣,他已经找到了比那种感觉更美好的存在,只是他却懦弱的选择了逃开。
他不知道他的离去会给男人造成怎样的影响,不知道男人在发现自己不见了时,会是怎样的神qíng。他记得男人很害怕身边的人离开,但自己只是一只狗,他会不会,转眼便将自己忘记?
一想到男人这么快就将他忘记,想到他很可能又养了条狗或别的什么代替自己,他的眼眸蓦然变得幽深,接着便从心底涌起一股愤怒,伴随着愤怒,还有几分他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的,失望和悲伤。
“尊主,冕青越在问您是否要和他公然决斗。”一旁梦魔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苌楚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敌人的面前走了神。他暗暗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收拾起了自己方才的láng狈,一转眼,便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慵懒与邪肆。
看向高高站在玉阶之上的冕青越,苌楚嘴角又勾起了他标志xing的、漫不经心的笑:“即使冕尊主不过问,苌某也自然会就此事提出邀约,毕竟冕尊主风刃的风姿曾让苌某吃了不少的苦头。”
在以往的岁月里,苌楚的笑容是最令他的那些对手们憎恶的。他的人很俊美,只是配上那一脸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邪肆笑容,就让人恨不得拿刀割下他的那张让他们不由自主怒从心起的面皮。
然而玉阶上的冕青越却只是垂着眼皮看着他,如玉一样的面容之上没有一丝的波动,听到苌楚出言相激,他也只是淡淡地道:“地界的魔尊之位,历来是能者居之,若苌公子仍有兴趣,青越自是乐意奉陪。”
冕青越的话说得□□无fèng,既暗示了苌楚曾经的败绩,今日寻来也未免有恼羞成怒之嫌,又显示出了身为魔尊应有的气度与自信,对于前来挑衅的对手,还给予了极大的尊重和宽容,赚足了口碑。
苌楚对他话中的含义毫不在意,仍是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苌某就不客气了,明日辰时,我会在坠仙崖上等待冕尊主前来。”
苌楚口口声声称着尊主,口气却是调侃与嘲讽居多。他知道冕青越只是个幌子,如今他安然无恙地高调出现在地界之中,必然会对他背后那人计划的实施造成影响。虽然他此举会让那个本就隐藏在幕后的人隐藏得更深,但若不夺回魔尊之位,他做什么定是束手束脚,往后便更加孤立无援。他在明敌在暗,他迟早会被那人正真地、悄无声息地从地界之中抹去。
冕青越似乎并不在意苌楚的无理,他面无表qíng地冲苌楚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魔宫之中,宫门也随之重重地再次合上。
苌楚收回目光,转身带着修业和木长chūn慢悠悠地离开了。
苌楚的寝宫原在魔宫之中,现在魔宫的主人不是他,他的寝宫自然也就回不去了。脑中又闪过他通过半开着的门看着那个男人在不远处忙碌的样子,心一阵抽疼,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茫然地四处望了望,这种仿佛丢掉了什么一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修业和木长chūn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不解。他们一直都觉得苌楚离开魔宫是有什么部署的,即使现在地界的魔尊已经易主,他们仍坚信那不过是暂时的,不过是苌楚计划中的一部分。
但是同样令他们疑惑不解的,是他们尊主的反常。苌楚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便如他们预料到的那般突然地出现,只是出现后的某些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呆,好像丢了魂一般。
这令他们感到十分的惊异,要知道在之前,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苌楚,原先他们有些担忧,令他们庆辛的是,在面对对手时,苌楚和以往并无分别。然而此时看到苌楚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时,他们心底的那种不安突然又涌了上来。
苌楚的样子,无端让他们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决然地离开这里,离开他们,去找他丢掉的魂。
二人还没从各自的沉思中回过神,便见苌楚又恢复了昔日的样子,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在地界中唯一的好友,梵修的家门前。
梵修在地界,也算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闲散地游dàng在妖魔两域。他成魔已有几千年,是地界所有的妖魔中岁数最大的,在上一任地界魔尊在任时,梵修就存在了千百年。只不过那时候他总是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到苌楚成为了魔尊,梵修才出乎众妖魔的意料,在魔宫的不远处落了脚。
像梵修这样具有十足威胁意味的存在,地界的魔尊对他不可能不防备,这也是他四处游历的一大原因。幸而梵修对魔尊那个位置并不热衷,故而几千年来,梵修倒也和几任魔尊相安无事。
他和苌楚,也算是一个jiāo心的朋友了,虽然两人一开始的jiāo集只是因为苌楚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只是相处得久了,他发现苌楚也是一个值得他相jiāo的后辈,二人的关系倒也近了许多。
苌楚身边的这个小跟班,是苌楚在幼年时,花妖苌楚为他找来的玩伴。花妖的想法很简单,苌楚的身份再特殊,也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没有伙伴的孤单,花妖是从小便体味过了的。将苌楚看做养子的花妖,自然不希望苌楚也有和她一样的孤单和无奈。
虽然爹不喜娘不爱,但苌楚还有花妖,还有花妖为他找来的玩伴:一只白兔子。
没有被母亲亲手推入火坑之前,苌楚像其他身心健康的小妖魔们没什么不同,每一天过得快乐而单纯。他很喜欢他的伙伴,到哪里都带着它,吃饭睡觉搂着它,练功打坐抱着它。在地界很少有灵物修练不成人形的,苌楚坚信,他的小伙伴迟早也会化为人形和他玩的。
后来苌楚突遭巨变,花妖为救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苌楚被赶来的异母兄弟们带到了天界。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玩伴还在原地等着他,千百年过去,直到他以雷霆之势重返地界。
他知道当年懵懵懂懂的小兔子必定已经修成了人形,却没有想到,地界虽是沧海桑田,已成为宋小离的小兔子对他的等待却从来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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