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快乐的心qíng,秦寿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大概所有的欢喜,都已经在少年时用尽了吧。
那时候年少轻狂不可一世,总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得到上天眷顾。就算父母离异,也不妨碍他把生活过得潇潇洒洒,一帆风顺。遇到过最难的事qíng就是追叶青梵,结果还有读心术这个外挂。
后来呢?
他在最好的年纪,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那段日子,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站在医院走廊,取死亡证明,听医生惊异那疑似胎儿的一团血ròu;站在叶青梵家门口,带走他的遗物,听叶家亲戚们讨论家产的归属;本也该站在墓碑前,送叶家人最后一程,最终却没有成行。――因为应激xing心肌病。
秦寿没有在意。这病只是暂时的,呼吸困难心脏疼痛也是暂时的,过一段日子病自己就好了。一个月后果然好了。然后他开始失眠幻听,吃完一瓶抗抑郁的药,瘦了十几斤,也没起什么作用。
对外,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风度翩翩。没有人会知道他对着陌生婴儿微笑的时候,心里死死地沉着那一团血ròu,压抑绞痛。记忆里医生每一字都清晰,“不可思议……三个月大,发育良好……可惜……”
他从来没有到墓地去――那地下埋的不过是一些灰烬,并不是他的青梵,不是那个秦寿一见钟qíng的少年。
如果早点去了的话,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秦寿忍不住想到。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到了chuáng边的素描册上。明亮的阳光把画册分割成黑白两份,不规则的几何投影间,挺拔清隽的少年跃然纸上。湿润的梅雨季节,竹林葱翠茂盛,少年乌发沾露yù湿,正认真端详土里生长的菌菇,似乎在确定它是不是竹荪。
清风悠悠,翻过一页――不可描述。
又翻过一页――更不可描述。
再翻过一页……
秦寿定定地看着画册一页页翻过去,仿佛有无形的手轻轻动作着,速度和频率都很熟悉。
“青梵?”
最近的一张看完,本子自行合上了。
秦寿笃定地慢慢笑起来:“青梵,我画得怎么样?”
“一般。”简单的两个字响起,清清冷冷。
“你说‘一般’通常就是不错的意思。我很高兴。”
他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也投不进来,还是不见叶青梵的踪影。倒是吊灯忽然稀里哗啦乱响,差点吓到他。
一抬头,长长的乌黑秀发倒垂下来,一张没有五官的白脸赫然映入眼帘,周围yīn风四起,让人毛骨悚然。
秦寿本能地后退两步,全身戒备,好似被挑衅的猎食者,做好全力攻击的准备。“秦叶。”叶青梵的语调沉了下去,秦寿知道这是他愠怒的前兆。显然,吊灯上的这位也知道,他马上乖乖地坐回原位,模样也变化成了小淑女的样子。
他扬起善意地笑,放松下来:“我们的孩子……是女孩子吗?”科学已死。“长得像你。”
“哼q(s^t)r”秦叶两条白嫩的小腿晃来晃去,“不像大叶子难道像你?”
“青梵是大叶子,那你就是小叶子?”
“不许叫我小叶子,只有大叶子可以叫!”
“O(∩_∩)O好的小叶子。”秦寿神清气慡地撩孩子,“你知道为什么青梵不现身吗?”
“还不是因为你!”秦叶怒气冲冲,“你不知道人鬼殊途吗?还跟他做那种事!”
“这样啊。”原来不是故意躲着不见的,他由衷庆幸,“那以后我要多注意了。”
“什么以后?我们和你才没有以后。”不屑撇嘴,“只是听说你在查当年的爆炸案所以过来看看而已,像你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渣渣,大叶子才不稀罕呢。”
秦寿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
“够了。”差二十岁还能怼起来。叶青梵冷冷地打断,“我只是来谢谢你。”
难道道谢还需要以身相许?秦寿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份保密文件,“你父亲是缉毒警察,断了某些人的路,爆炸是人为的,刚查出幕后主使。”
“我来看看。”秦叶轻飘飘地跳下来,长发飞舞,短短的裙裾掀起。
秦寿瞟了一眼,微笑:“走光了。”
婴灵愤愤地瞪着他:“讨厌。”他小手背在后面,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人家都说杀人偿命。坏人害死我们一家,我们去找他索命吧!”
乍一听很可笑,其实不然。活人和鬼魂,本就是两个世界,当年凶犯逍遥法外,在黑道上风生水起,法律未必能制裁他,叶青梵也不想等。
“走。”
“好叻。”秦叶欢呼一声,开开心心地跟着他穿过窗帘。
“青梵,阳光……”秦寿急匆匆跑向阳台,已不见了两鬼踪影。“青梵?”他四下看了看,偌大的套房毫无动静。
还是这样gān脆啊,说走就走,从来不留下任何信息。六年前是这样,四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应激xing心肌病,又叫心碎综合症,由心理因素引起的疾病,容易好转。)
☆、FFF
秦寿出门的时候只带上了画册。他没有回家,因为他的家和酒店没多大区别,就多了叶青梵的遗物而已。父母各自重组了家庭,也很久没见过了。
北京的晚高峰照例堵,夜晚在堵车中渐渐降临。天色一暗,这个大都市就显现出和白昼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五光十色,群魔乱舞。
他打开本子,才发现忘了带笔,好在车上有500色彩铅,斑斑斓斓,每一支都有一个诗意的名字,色彩应有尽有,等了20个月才全部拿到手。
茫茫车流,华灯璀璨,空白的纸上很快多出一个yīn森漂亮的小姑娘,坐在金色吊灯上,却好似坐着冰凉墓碑。秦寿用“红妆”给她的裙子着色,靓丽的色彩流动,被车灯映照着,近乎一团鲜血。
心脏无端疼痛起来,停息的车子终于开动,“红妆”摔了出去。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忙道歉:“对不起,秦总。”
“和你没关系。”他呼吸有点急促,按住跳动过快的心,若无其事道,“把车窗开一下,有点闷。”
“秦总……车窗已经开了啊。”这么明显的事,秦寿都没有注意到。
十月底的气候还是很舒适的,清风徐徐,桂花飘香。“您是不是觉得热?我把空调打开吧。”
秦寿闭上眼睛,调动jīng神力qiáng压下心脏的异样,额头沁出汗来,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大概因为是异能者,所以身体心理的病都能压制住吧,反正也不严重,索xing由它们去。
等到了目的地盛景俱乐部,一个个奇装异服的客人从车上走下,秦寿恍然想起,今晚是万圣节主题活动,策划案还是他自己敲定的。
是不是该换药了?记忆力越来越差。他心里嘀咕,迎面撞上了两个熟人。洛屏和浮香,扮作《冰雪奇缘》里的艾莎和安娜,冰蓝纱裙金发女王,红蓝洋装褐发公主,御姐萝莉,绝配。秦寿笑眯眯地同她们打招呼。
浮香:“不是万圣节吗?你穿西装什么鬼!”
洛屏:“你是不是忘记了?”
确实忘了,但秦寿避重就轻:“VIP更衣室有很多衣服。”服务很周到。
目送两女孩子亲亲密密走过去,他懒懒散散地穿过热闹的大厅,推开更衣室的门,惊飞了一对野鸳鸯。<(。_。)>
随手找来巫师袍和黑斗篷换上,一出门又看见恶魔装迟翰在撩天使装苏凛,他靠在墙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一次体会到,这世界对单身狗深深的恶意。
“你这个东道主,怎么不下去接.客?”迟翰一边随口问,一边对幻术进行着微调,苏凛对秦寿点点头,背后两对羽翼染上一层金辉,流光溢彩。
“懒得去。”秦寿装作没听到“接.客”这个词,走向庭院。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泳池,围着一圈大理石人鱼雕塑,碧蓝的海水波光粼粼,一只人鱼破水而出,鱼尾灿然,紫眸魅惑。人群惊叹她的美貌bī真,秦寿却发现她是本色出演。
于是想起那个被他忘在天边的帖子,点开收到了被删的提示,意兴阑珊地丢开手机。对着喷泉发了会儿呆,后悔把画册落在了车上。又捡起手机,一条条翻看存储的短信和□□信息。从最早的八年多前,到六年前,短短的两年时光,叶青梵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少。好在还有照片,虽然他早就能清楚记得每一张的细节。
在大多数人看来,面无表qíng八风不动的叶青梵,在秦寿眼里却完全不同。那个人每一天都不一样。少年难得微笑的神态,紧张时抿唇的动作,遇到陌生人的疏离,被打扰不悦的眼神,专注探究的姿态,放松时手指的位置,不小心踩到猫尾巴和猫一起被惊吓的样子,独处时冰冷优雅的侧脸,校庆抽签抽到COS杀生丸茫然的表qíng,咬到生姜硬咽下去的勉qiáng……
到后来,即使不用读心术,他也可以从叶青梵眼神和动作的变化,将他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二十几年积攒的认真好像一次xing用尽了,再也无法对其他人如此用心。他以为已经永远失去,而开始游戏人生,谁知命运捉弄,他终于一败涂地。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还是他这样的人,注定失去所有在乎的人,不配得到幸福。
他看完最后一张两人的合照,抬手捂住眼睛,再也笑不出来。“我曾拥有你,想想就心酸。”
(喜欢开放式结局的可以到这儿停了。)
许久之后,苏凛无意间从他身畔经过。
因为还算相熟,便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秦寿慢慢抬眼,寂暗的眼里浮现出一种恶意,负面qíng绪聚在心底挥之不去,温吞地笑:“苏凛,你知道迟翰有异能吧?”
苏凛点点头,他们在一起差不多半年了。
“那你知道,他的异能还可以入梦吗?”笑得越发悦然,“只要他愿意,可以cao控任何人的……”
迟翰远远地留意到这边,觉得不妙,匆匆忙忙走过来,jīng神力铺天盖地向秦寿压去,凌厉的警告。后者却不理会,自顾自说完:“……梦境,比如你的……”
如实质般的威压重重砸碎jīng神防御,如巨石破冰,秦寿不得不咽下口中的话,以及喉间的血。等级差距不可逆转,jīng神力伤害也不可逆转。
苏凛自然而然想起,自他与迟翰重逢后,每一次不可描述的大尺度梦境,真实得不可思议。他无声地用眼神疑问,迟翰猝不及防,拉着他远离告密者,一边走一边解释。
秦寿脸色惨白,恍如大病,却笑得肆无忌惮。洛屏闻声赶来,没好气地埋怨:“你没事儿招惹他gān什么?活腻了?”他反倒兴致来了,又神秘兮兮向浮香招了招手。“丫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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