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冉雍口中的那人?以前倒是不曾见过,未免也藏得太好。蔺言身上威压愈重,空气中多了一丝血味儿,片刻后那黑影却不见了。
冉雍如今目力不及蔺言,只能略觉不适,待他看去,那人早已不见。
蔺言同他拾级而上,冉雍笑自己多心,“你看像不像当初你来不知山上。装作那拘谨的样子,就是为了套我的话?”
蔺言摸摸鼻子,“此一时彼一时,哪有翻旧账的。”
冉雍笑了笑,确实不再多言,只是紧握着他的手。劈头盖脸的大雨拍在叶上,天地一时清明至极,像是被水全力冲刷着,洗了个gāngān净净。
“要不要再回去看看?”蔺言指了指山边儿的居所。
冉雍看了看,像是要把那烙在心里,“就不去了,免得给他们惹麻烦,只是这之前,我们还需一物件。”他两指间并一符篆,那符篆无火自燃,灰烬落地余烟腾起,不受水汽所束,直往不知山上奔去。
那烟像是有着意识一般,绕过龙首透过落地窗无声无息的渗了进去。
“你让它去,是要去找什么物件?”
冉雍手上的符篆燃烧完毕,“是博山炉,这东西我把它放起来后,就消了自己的记忆,就连我进去也找不到它到底在哪儿。”
蔺言被他说的一乐,“取那玩意儿来,你是准备先礼后兵?”
冉雍不置可否,片刻后余烟绕做一团儿,中间抬着个物件。他略一抬手,余烟忙不迭的将东西放在他手上,看来应是博山炉无疑。
在天地初开时,博山炉被极大神化,据说它是能通天和神沟通的器物,以至于后世出现的传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冉雍手中这只则是点描错金,十分奢华。炉身呈圆形,小巧的一只盖子覆在上面。盖子上尖下宽、被细细镂空,呈隆起的山形。山形连绵重叠,其间雕有珍奇异shòu,镶嵌无数宝石。炉下更有底座,遍饰云气花纹。
冉雍取出只遍布红点的香丸于炉内烧尽,一股清冽的香雾从镂空的盖中飘出,在周围翻滚缭绕,雾气中更有鸟鸣shòu吼,像是炉身上的物景都活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流程来说,此时他应奉上祭品,叩拜神灵。只是冉老板哪是一般人,他右手握拳掩在唇边一声清咳,那些鸟shòu声顿时立散。真真落了个清净。
蔺言有些想笑,已是很久没见过这样装腔作势的冉老板,大多时候他内敛而疏离,对旁人客气的过分,心中自是个有主意的主。
鸟shòu被冉老板赶了个gān净,蔺言抱臂站在他身后,两人不多说话,除了偶尔对视一眼,再无别的动作,却是自有一种无言默契。就这样一刻一刻的等过去,冉雍纵是耐xing再好,也被磨了个透彻。
蔺言往前,伸手并指给自己来了一下,血珠子齐扑扑滚进雾气里,就像平静的水骤然被加热。那雾气猛地就翻腾了起来,鸟shòu发出惨叫。蔺言的血太过凶煞,稍微胆小些的shòu类瞬时就不敢动弹。再胆大些的,找个自认为安全的处所躲着便不敢动了。
冉雍有些无奈:“你又吓唬他们,平白的上瘾不成。”
“总比白等着qiáng,他们等得起,你可等不起。”
说的不无道理,如今他确实是拖不起。如果被昊天再转移了他的尸身,那他们想要再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环一环,他们每一步都像走在他的算计之上。何况他们现在并不知晓,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思索着,传来一个细细的弱气声音,“你们――你们要问什么就问,怎得还要胁迫别人的。你们这等的老妖怪了,活的比我们都久,难道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说到底这城墙厚的一张脸到底还要不要了?!”
只是雾气中那声儿还没说完,就听‘哧’的一声,涓涓血水淌了出来,染红了蔺言脚前的一方土地。而后才是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慵懒又悠闲的像是在自家的院子里。
“他们不懂规矩,我替你们收拾了。”一声轻笑清晰的传入他们耳中,“我说怎得找不到这博山炉,你心思倒是比从前更细了些。进来罢,你我也该叙叙旧。”
冉雍盯着地上的血,就连眼中也似映了赤红,他咬了咬牙,这声音,真是最熟悉不过。
☆、六十一章
一只鹅huáng色的小雀抖动翅羽,轻轻巧巧的跃在枝上,尖尖的喙咬住一颗小红果子,三下两下就入了腹。它似乎还未吃饱,yù咬第二颗,只觉得鸟喙怎么都张不开。它慢慢挪动像个小圆球似得身体,圆滚滚的落入昊天的手心。
小雀瞳仁晶亮,见浓雾中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qiáng大的威压让它浑身的绒毛齐齐炸开,一声高亢清越的鸟鸣似示警般响起。昊天安抚xing的摸了摸它,笑着见他们从不死树的入口进来。
所谓不死树,和他身后的玉树本是一脉。长年累月间,根须爬出地面,不死树就是从根须上冒出了芽苗逐渐参天。再后来雷火引下,把它同玉树的根脉斩断。玉树碧玉为枝,揽珠为果,不死树因引来雷火,中间被劈作两半,这两边越长越开,隐隐有化而为门的架势,树上因雷火机缘,长出了红色果实。
昊天此时就站在这不死树下,一身黑衣上用红线绣了一只无首无尾的龙。他听到脚步声,手上动作一停:“数年不见,一如从前。”
冉雍眼中的血丝密密极盛,“你口中的数年,未免也太短了些。”这所谓的数年,毁了他的金身,搓了他的傲骨,让他受尽了嘲讽白眼,他是死而复生的投敌者,是食人果腹的恶shòu。
脑海里巨làng滔天,可是冉雍还记得他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临行前他也是那样温和的说:“等你归来,就再不会有杀戮。”
踏平崖藤山,把他们一网打尽。可是伪君子和真小人,原来中间不过也就隔了一张利口而已。
昊天看一眼蔺言,揶揄道:“我本以为,你会把我的话听进去。”
蔺言只要一想到当初冉雍是何等死法,口中的话就像是带了钩子:“听你的,让他再死上一回?”
昊天:“瞧这话说的,我哪会呢。如今三十三重天正等你回去,自会将前尘扫净,如今世上妖魔几乎覆灭,少不了你的功劳。”
冉雍黯然,脸上半点神qíng也无,但是又似极力忍耐着痛苦,他努力平静道:“即便你这样说,这么多年,我不信凭你的实力,离不开这地方。”
昊天一时被问得无言,手中小雀不满啄了他一口。昊天懒得管它,只是又在它的绒毛上捋了一把,“如果我说,是我真的离不开这儿,你可相信?”
见到蔺言眼中沉光潋滟,他摆了摆手,“听我说完。我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属实,绝无隐瞒。要是不信,你们可以看看这小家伙。”
他把手平摊开,那只鹅huáng小雀就立在他的手心。冉雍这会儿无心看什么,蔺言自是得替他看了。
那小雀平平无奇,唯一一点,还是蔺言眼尖才能发现。
“三足――这难道是只金乌?”
昊天抚掌而笑:“你这见识,倒是和他不分伯仲。不过这只幼年的金乌,不够灵气化形,这样你们就能信了罢。我身上的灵气不足以滋养它,它成不了形,做不了下一任的金乌,人界就会失去光热。”
“怎么可能――”冉雍疑道。
昊天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我会被困这鬼地方?没了人界的信仰,三十三重天崩塌,也只是早晚的事。”
见冉雍隐隐有些疑惑的样子,真像是被带着思路跑了,蔺言暗中制住了他的动作,“要你这样说,这只金乌哪能有灵气滋养红果,它吞食下去该是会立时毙命才对。”
昊天:“对,也不对。它是借助了这昆仑山中的灵气,才能勉qiáng食用红果。不过也仅仅是一颗罢了。再多,它确实会如你所言,立时毙命。”
冉雍的如今思绪像是在拉锯,蔺言在他手心轻轻一划,他拧眉清醒了过来。是了,他们都把最重要的那一环给忘记了。蔺言同他并肩而立,冉雍长叹一口气,他混混沌沌有些已经记不起,但是有些却愈发的深刻。
“最初,我以为那跪俑是蔺言为了接近我,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只是其一。那跪俑我曾让朱厌去看过,大片的陪葬,手法如出一辙,但是其中的灵气,竟都没的一gān二净。”
昊天:“你又怎知不是你身边这位,又设的一个局,毕竟――”
冉雍无谓的笑笑:“我信他。”如果说未见昊天时,还会有一点点为他开脱,现在满满的就全变成了串联起来的线。
“后来我身死,这点神识活过来时,我曾寻找过危。他虽弑神,但是他身负大能,怎么可能消失的那么彻底。直到后来我和他再遇。”冉雍压下见到周升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道,“我才发现,他只剩下了三魂,七魄不见,他内里空空,如同一具活死人。”
“甚至于那医院里,那特地上了不知山的老妪到底是何目的。那些没了的魂魄,几成是入了蛇腹,几成是丧在你口。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从来不会,也不敢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是什么时候所有的线才缠成一团,直指他呢。冉雍汲取着蔺言掌中的一点温度,恍惚的觉得像是在昨日。现在想来,他甚至盗了法子,想用那些寺中的僧人繁衍出可供他食用的灵体。
如果……如果不是这一次他们yīn差阳错的前去朱厌族中,如果不是当初蔺言所设计的去魂道中,他察觉到出了异变。如果不是那里面,涂山知道云婆口中有虚图之海的线索。
昊天所作的这些,这样的严丝合fèng。如果没有漏出云婆所带出之物的,那一点点苗头。冉雍想着,只怕到现在他还会被蒙在鼓里。
“你倒是比我自己知道的都细致,那么多的事儿,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他到现在也懒得装出那副伪善面孔,反倒显出一派风流气度。
他把那只三足金乌凭空一chuī,鹅huáng小雀就如被灌了水一般的长大飞起,它的鹅huáng羽毛被燃尽,头上羽冠亦是浓稠的似墨一般发亮。金乌振翅一吼周身腾起烈烈火光,震得人耳膜生疼,昆仑山上大小鸟shòu蛰伏,只怕殃及了自己。
蔺言掌心微动却被摁了下去,冉雍一步一步向前。一晃神,只觉这人身着广袖宽袍上绣着淡墨山水,同昊天这之间短短的距离,他走的出人意料的慢。
身后云层翻滚携带雷霆,昆仑山瞬间裂出一道缺口,滔天巨làng滚下,中央携裹的,是一群叫声如鸳鸯般的嬴鱼。它们鱼身却生有鸟翼,一出现便和那三足金乌缠斗在一起。
金乌口吐烈火,无数嬴鱼身裹的流水被蒸腾gān净,而后被烧作一团灰烬。可是这些嬴鱼居然不畏死,继续与金乌厮杀。那些死去的同类,根本没有拦住它们。
眼见金乌已呈颓势,昊天默默皱眉,从那不见首尾的龙身上,取下一片龙鳞。金乌扬颈吞了那龙鳞,利爪把嬴鱼撕扯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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