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得很高。”萧道鸾不轻不重道。
沈恪无奈道:“没什么用……”
萧道鸾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表qíng,沈恪及时收住了话头。他一向觉得要是没什么用处,那还修剑做什么呢。但这话萧道鸾既然不爱听,他就会让它烂在肚子里。
萧道鸾正色道:“修剑本是修心,不是为了什么有用无用。”
沈恪兴致缺缺,道:“你累不累?我去打点水?”
萧道鸾难得摆了摆手,示意沈恪听他说完:“既是修心,自然要取法乎上。你往日学的那些剑招、剑势,都落了下乘,以后便不要再用了,最好也莫再想。”
这次没回应的是沈恪。他沉默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拿上水壶去打水了。
他喜欢萧道鸾,不想和对方争吵,却不代表着要接受对方所有的观点。关于练剑,他有自己的想法,从十五岁开始就没有改变过、以后也不会轻易因为只言片语改变。
哪怕这只言片语来自于他放在心头上的人。
沈恪一指勾着水壶上的提手,任它有节奏地一晃一晃着,想象着前几日萧道鸾喝水时的样子,借以来摆脱一瞬的苦闷。
脖颈因为仰头的动作而更显颀长,喉头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从壶口溢出的水珠沿着嘴角滑落,以一种缓慢而磨人的速度流连。
如果不是有衣襟遮掩,沈恪觉得自己的眼神能紧跟着水珠,一直……
沈恪止住快要止不住的念头,摸了摸鼻子。
两人在崖顶已经呆了三日,沈恪对上哪儿打水、哪儿可以摘到新鲜果子、哪片林子的鸟窝特别有料,都门儿清了。
三两下蹿下山谷,用墨剑拨开半人高的杂糙,沈恪熟门熟路走到了溪边。
溪流并不宽,几步就可以越过。但从高峰上倾泻而下,水势颇为湍急,一旦撞上溪中圆石,便是大片银屑。
沈恪又沿着溪流向山下走了一段路,找到水流相对平稳的一处。他撩起衣摆,扎进腰带以防被溪水溅湿,稳稳地踩着岸上石子,在溪边弯下腰。
“哗啦。”
一尾黑鱼受了惊扰,甩了甩尾巴,蹦出河面,溅了沈恪一脸水。
沈恪啧啧称奇:“这水流的那么快,还能有鱼啊。”
这处的水势落差不大,但也隐隐有个坡,他没想过还能见到活物。还没一根手指粗细的河虾都会被冲得晕头转向,何况是尾黑鱼?
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兴致盎然地蹲了下来。那鱼也就寻常大小,体态丰腴,色泽黝黑,看着便挺适合串上竹签烤着吃。要是涂上一层酱料,想来味道会很不错。
那黑鱼怪得很,不顺流而下,反而迎着湍急的水流奋力向上游甩尾。沈恪看它连吃奶的劲儿都要使出来了,才能勉qiáng保持不被水流往下冲。
沈恪忍不住想要逗逗它,就拿一根食指拦在了它的脑袋前面,轻轻往后推了推。
溪水湍急,不进则退。黑鱼正在和水流作斗争,没顾得上沈恪的骚扰,猛然被推了一下,差点没撞到一旁的石块上。被撞懵了一瞬,黑鱼很快绕开了沈恪,继续玩儿自己的。沈恪想了想,决定给萧道鸾加个餐,撩起袖子,从溪边的树上折了一根带叉的树gān。掰去用不着的细碎枝条,剩下的部分勉qiáng有了鱼叉的样子。
黑鱼慢而艰难地游动到了先前被捉弄的位置。
捉弄过它的人正赤脚站在溪流当中,眼神专注,瞄准了准备给黑鱼来那么一下。
这些年偷jī摸鱼的事他没少gān,叉住那么条小家伙,完全不在话下……
轰。
轰。
轰。
沈恪瞬间面无血色。
他自小就害怕打雷,人多的时候尚且能保持几分镇定,若是孤身一人,雷声又大,那简直是恨不得能找个山dòng把自己塞进去。光是这一点,就不知被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嘲笑过多少次,但沈恪怎么也克服不了那种仿佛从骨子里带上的恐惧。
这轰隆巨响听着虽然不是来自九天之上,但也吓得他一哆嗦。
沈恪缓缓转过头。
目之所及,是一片yīn影。巨大的、浓黑的、仿佛没有边际的yīn影。那yīn影盖满了整条小溪,还在缓缓向前移动。顺着yīn影向上看去――
沈恪扔了鱼叉逃命。
他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野shòu。也许那已经不能叫野shòu了,该换个修真界的称呼,异shòu。这只异shòu身形硕大,看起来简直是座移动的小山,四足,长尾,面目狰狞,脑袋顶上有个圆滚的红瘤。
沈恪只是匆匆一瞥,没敢细看。能长成这么大的个头,肯定不是吃素的。
都说深山老林里容易出异shòu,修真界里有人专门为了这个往没人烟的地方跑的,但沈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碰上一只。他听人说起过,这些异shòu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皮肤坚硬的,可以拿来制成皮甲,保准刀枪不入。开了灵智的,可以挖出灵丹,混着其他的灵糙烧制,吃一颗就能涨不少修为。有些异shòu的shòu角、shòu骨还能制成别有妙用的法宝……
衣裳被溪水溅得湿透,沈恪依旧跑得飞快。
一边跑他一边琢磨着,萧道鸾就在不远处的崖顶,不知道他对这只异shòu有没有兴趣。万一能弄出个皮甲什么的,刚好能给萧道鸾套上。以他的身份,以后少不了碰上些劲敌,留些保命的手段也好。
沈恪这般想着,便回头看了一眼异shòu的动静。
那异shòu的行动速度并不算快,奈何个头实在是大,它的一步便抵得上沈恪的五六步。沈恪刚蹿上岸,便闻到了一股腥臭。像是搁置久了,开始糜烂的腐ròu气息。这一回头,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便赤。luǒluǒ出现了在他眼前。
异shòu向前奔了一步,地动山摇。
溅起的水花拍在沈恪脸上,生疼。
沈恪正yù拔剑,便听得一声高呼:“快!别再让它跑了!”
沈恪和异shòu贴得极近,已经能看到它如新铸铜器般铮亮的表皮。溪水溅落在上面,仿佛都有金石之声。
那一声高呼仿佛预示着什么,异shòu怒吼一声,生生收回了将要踏向沈恪的巨足。愤怒而不甘眼神将沈恪死死锁住,然而异shòu硕大的躯体却被困在了溪流正中。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恰好挡在异shòu身前。
异shòu的表qíng有些狠厉,硕大的脑袋往后扭了扭,又使劲甩了甩,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它试图跨出溪水的那条腿瑟瑟发抖,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拉扯力,挣扎片刻后不得不收了回去。那股劲儿太大,在那只脚落在溪水中央的时候,震起惊天水花。
一群人从远处狂奔而来。
来者跑得极快,却没有半点láng狈,穿着清一色的淡青长袍,显然是一伙儿的。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一剑当先,又挑起一道水柱,回头高声道:“出剑!”
紧跟而来的十数人很快也纷纷拔剑。
数十道水柱拔地而起,在空中jiāo织成一张庞大的网,将异shòu罩在正中。剑气和水柱jiāo相激dàng,异shòu拼命挣扎,只在自己的表皮上留下一道道不显眼的伤痕。
沈恪心道,看这样子,约莫是这伙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异shòu,一路追到了这里。
到手的皮甲飞了,他难免有些失望。但想到留下来能看看合力围杀异shòu的场面,也不算太亏。这伙人指挥有度,配合熟练,应该出自同一师门。
为首那人扬声嘱咐道:“东三西四,别挡着它的眼睛!”其余众人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站位,不紧不慢地开始发力。
他们摆的显然是个剑阵。
有着悠久传承的门派,都有自身独创的剑阵。剑阵规模或大或小,但往往能发挥出远超于个人的威力。连山宗的朝岳剑阵由九九八十一人组成,传闻中一旦阵成,威力不下于劫雷。越王剑池的越绝剑阵则只需三人,互为犄角,外力无从相加,其势绵绵不绝,可当千军万马。
眼前这又不相同――
“归一剑阵。”
归一宗的剑阵,便以宗门为名,凡是内门弟子皆可修习。成阵人数并不固定,三十六、二十四、十二皆可。眼前这群人刚好成十二之数,堪堪达到了结成归一剑阵的最低要求。
沈恪道:“你怎么来了?”
萧道鸾负手站着,淡淡道:“归一剑阵威力虽比不上朝岳,但胜在灵活。你看下首那人居间调度,稳如中轴,其余人三步一换形,阵眼随时变动,破阵不是易事。”
沈恪的兴趣轻易被他调动了起来。
萧道鸾又道:“朱方shòu喜火畏水,将其困在溪中再击杀,生息相克,也是高明的法子。”
归一宗众人此时已牢牢控制住了朱方shòu,击杀是早晚的事。沈恪颇为惋惜:“这家伙身上有不少好东西吧?可惜了,可惜了。”
“嗯。”萧道鸾点头。朱方shòu皮糙ròu厚,正是剥制皮甲的上佳之选。
沈恪叹了口气。这只大家伙本来也是人家一路老远追过来的,虽然他看到了,但毕竟不是发彩礼,哪里能见者有份。
萧道鸾忽然道:“你少身衣裳。”
沈恪闻言撩了撩自己的外袍,湿乎乎黏在皮肤上,不甚好看,但确实也是结实的衣服没错。“没啊,不少。”
萧道鸾低头自语道:“练剑,磕磕碰碰,还是要……”
“要什么?”沈恪疑心自己没听清,萧道鸾平日也不是那么多话的人,两人看了半天热闹已经耽误了练剑,此时他应该催着自己回去才是,“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你正好教教我――你做什么!”
越歌比萧道鸾的身形去的更快,直bī朱方shòu的头颅。
哐啷。
一柄长剑拦下越歌,只见那位居中调度的归一宗弟子厉声道:“这位兄弟,我归一宗追捕这只朱方shòu已有数月,今日眼看就要将其击杀。阁下此时再来横cha一脚,似乎不太妥当吧?”
长剑剑身颤动不已,光是拦下越歌已经非常吃力,是以那名弟子说话时面色不善。他一时没有认出萧道鸾,只道来者不善。但仗着宗门十多人在此,剑阵威力非凡,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满以为只要一声呵斥,对方就会知趣地退下。
萧道鸾手指轻点,越歌清鸣。拦下它的长剑不堪其锐,瞬时裂为两截,哐当坠地。
归一宗弟子怒道:“阁下欺人太甚,莫怪我等不客气了!”
毁人配剑,对剑修来说是莫大的耻rǔ。其余归一宗弟子很快也察觉到qíng况不对,纷纷靠拢过来,局势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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