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被一路追杀消耗,jīng疲力尽,不如趁其不备,一举击破。”
沈恪闻言点了点头,认同萧道鸾的想法,又忧心道:“之前他们或许分散开来行事,但既然确定了我们的踪迹,便都会往这处聚来。就算有些走得远的一时回不了,怕也不会是个小阵仗。你的伤……能应付吗?”
沈恪只知萧道鸾受了伤,却不知他的修为至今没有回到化神境,否则他的担忧还要重上几层。
萧道鸾握着沈恪的手道:“我既然做了安排,自是能应付。”
“用不用我……出手?”沈恪原想说的是帮忙,但怕萧道鸾觉得失了面子,便换了种说法。
萧道鸾沉声道:“你不能出手。”
这是他最担心,也是在动手前一定要和沈恪说清楚的。他同剑池中人联系上后,就决定引蛇出dòng,在打马渡设下埋伏。沈恪在两剑断江之后,必然又被那些人盯上,这时两人分开还不如继续一路同行。这于计划无碍,但有一个问题一一
沈恪不能出手。
断江时沈恪与那些修士隔了半余里,加之对方不了解沈恪的来路,未必会想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如果沈恪再在游舫上出手,被对方看见,距离那么近的qíng况下,极有可能便会被发现异样。
沈恪能够直接与天地灵气相往来的事一旦传了出去,萧道鸾也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也许他会被几大宗门奉为座上宾,又也许会被心怀不轨的修士暗算……只要有一丝对沈恪不利的可能,他便不会如此行事。
沈恪的事,他回到剑池之后会立即和萧河商量。以对方的阅历和对修真界的了解,也许能给出中肯的意见。而在剑池,想要走漏消息,也远比在外面来得艰难。在这之前,他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萧道鸾将十指与沈恪紧扣,bī他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qíng:“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手。”
“万一你……我怎么可能忍得住。”沈恪抓紧了萧道鸾冰冷的手,笑道,“看着他们欺负你么?我一个人欺负还嫌不够呢。”
他故意用些玩笑话来打消心中的不安。那些人对墨剑有多志在必得,出手又有多不留qíng,他十分清楚。萧道鸾要诱敌,承受的风险也极大。
迎着一直打量二人的视线,萧道鸾在沈恪的额上轻轻吻了吻。
“啊,这两人竟是……”
耳中能听到妇人小声的议论,像是在说伤风败俗不知检点。还能听到更清晰的,很快占据了全部身心,让他没有犹豫立刻回吻了过去的话。
“有你一个就够了。他们讨不得好,信我。”
☆、第77章 越绝
打马渡之所以取了“打马”为名,正是因为江水自此由中游入下游,江面开阔平缓,可供巨舟通航,东西商客往来,常于此处从陆路转水路,载货上船,打马止步。
商客往来既然多,船只也就密密麻麻停满了渡口。平日里货船客船分属几位船老大手下,彼此间偶尔起些小摩擦,大多数时间相安无事,各按各的线路走,井然有序。
这日江上虽然来了些模样不似寻常商客的人,也没引起注意。往来行客多的地方就有这个好处,谁也不会多留心旁人的事,总不过是个萍水相逢而已。只有被这群人拦在船上,yù下不得的人,才满心怨怼,满腹牢骚,琢磨着这伙人是什么来头,又要什么时候才肯放他们走。
“我出去看看。”萧道鸾对沈恪道,“若是顺利,不须多时船就能开了。”
他说的看看,便是要去打上一架了。
沈恪为了避免惊着其余船客,拉住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人后,也只能略去些话不提,道:“小心。”
这话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也没有压低音量。目睹了两人亲密样子的几个船客,便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像是觉得两个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黏黏糊糊,实在有碍观瞻。若是其中一人生得便面如好女,惹人遐思也就罢了,偏偏扯袖子的这位和被拉扯的那位,模样虽不粗壮,但也和女子相去甚远。
沈恪只拉了一下,便松开了手。众人的议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萧道鸾离开舱室后,他同那些含蓄隐晦的目光一一对视回去。
见不得人恩爱么?
那些为□□为人妇的女子,虽然不至于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一样羞于见人,但和个青年这么白生生对视着,也颇觉没趣。沈恪见无人再看他,方才趴在窗边,支起窗子,从fèng中看出去。
白茫茫一片江水。
挪了挪位置,方才看到些船只的影子,还有灰扑扑看不震慑的江岸。
为了对付追杀者,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无论是他还是萧道鸾,都做不出这样的事。萧道鸾就算选了这一个人烟稠密的地儿动手,也会尽可能避开众人,免得让不相gān的人遭了无妄之灾。
那他的布置该就不在这艘船上,否则双方剑气纵横,难保不损毁船身。
会江岸上吗?还是看似平静的江底?
说来萧道鸾为什么会挑了打马渡动手呢?
沈恪观望着四周山势,水文地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呼……”睡得正熟的大汉,全然没有外物打扰。沈恪的视线一从窗外收回,落在这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上,他便转了个身,鼾声愈发响亮。
……
萧道鸾正是要借江水流经打马渡时,一收一泻千里之势的样态,设一座剑阵。
越绝剑阵是闻名天下的三大剑阵中人数最少,却对与阵者要求最高的一个。创设这一剑阵之人,也许是料到了以越王剑池收徒的严苛,传承数代后必人丁寥落,是以一改此前剑阵求浩大磅礴之道,另辟jīng微细密的蹊径。
三人便可成阵,互为犄角。
三人都须有元婴以上修为,彼此功法相合,配合纯熟,才能保持剑阵之中气息流转自如。数十人的剑阵之中,若是一人失误,尚且可以弥补。仅有三人的剑阵,容不得一丁点儿错。
这三人,萧道鸾正好找齐。一直暗中跟在沈恪身边的兵器铺老伙计,最靠近西南一带的剑池暗子,他。
那二人的修为都到了化神境,三人修习的都是剑池内门功法,联手布下这一个剑阵没有任何问题。
选择剑阵而非自己一人动手,是对于敌我形势估计后的冷静判断。凭他一人之力,无法摆脱一群人的追杀,也无法确保在他们以有心算无心的追杀下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他便要借用能借用的力量,在对方还没有完全准备筹划好之前先下手为qiáng。
至于为什么是打马渡……沈恪断江的两剑,让他久久无法忘怀。这一段时间,每当他拔剑时,想起的都是那两剑的光彩。从最初的愕然震惊,到欣喜仰望,最后终于能平静地想――
他能使出这样的剑吗?
因为经脉所限,他无法像沈恪一样直接引天地灵气于剑锋。
引不来,可以借。
一人之经脉太过脆弱,他便用一座剑阵的磅礴绵密,去迎接一动一静间骤然消失的江势。
滚滚江水东逝,怎么就此停留?
那看似静练的江面之下,到底有几许波澜?
他今日便要送那群不知退的人一程,将江水搅个透!
萧道鸾的脸上是自己未曾察觉的傲然。他看也不看拦在自己身前的两剑,这亮的晃眼的剑,糊弄糊弄生意人还行,却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让你们主事的来。”萧道鸾微微仰头,确认剑池两位老仆的气息都已在近旁。
船上拦下他的两人,修为浅薄,无甚根基,显然是被抛弃的马前卒。而之前紧追他不放的那些人,有的还在赶来的路上,有的隐匿了气息埋伏在近旁,此时无一人露面。
猜到他们是在等一个命令,那命令想必来自背后的主事者,萧道鸾凝神寻找蛛丝马迹。
岸上靠在树荫下休息的担夫,身高体壮,五指粗大,屈指时的动作如同鹰钩jī爪虎搏狡兔,像是个入了魔的体修。坐在船边与人jiāo谈的商客,身上笼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气,虽与近江水气相融,却掩不住yīn冷之味,许是修了些损德的功法。拉着船纤的役使,倒是个正经修士,那股子名门大派的中正之气,摆明了是归一宗出身无疑……
萧道鸾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却依旧无法从中找出那个主事者。
也许是他疏忽了,那人并未到场?还是已看破了他的谋划,有意回避?
萧道鸾的目光最后在临江的脂粉摊子上扫过。一名贵态妇人正拿了枚玉镯,套在自己腕上,伸手细品,露出皓白的小臂。
那脂粉摊的位置微妙,地势稍高,四望都无遮挡,如果要他挑选一个居中策应的场所,他便会选择此处。
但可惜的是,妇人身上一点修士的气息也无。
既找不到,bī出来便是。
萧道鸾不再纠结于此,暗放出一丝剑池中人能相互感应的剑气,告知两位老伙计,可以动手了。
在他收回目光的同时,贵态妇人满意镯子的水色,问那摊主价钱如何。脂粉摊摊主掀起帷帽,秀指压唇。
“噤声。”
噤声,听江水的声音。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担夫,忽的一跃而起,顾不上捡起地上的扁担,堪堪避过从中断为两截的古木。坐在船边的商客,被泼了一身江水,绸缎衣裳黏在身上,分外láng狈。纤夫猛的松开绳索,拔出腰侧的藏剑,喝道:“何方宵小!”
自是无人搭理他的。
两名剑池老伙计一击不中,不再缠斗,迅速依照离南坎北之八卦方位站定,与傲立舟首的萧道鸾遥相呼应。
他们三人的剑各不相同,此刻却仿佛只有了一个模样。
懵懵懂懂若晨昏之难判,恍恍惚惚若天地之未分。
冰雪于千里之外的山顶消融,几不可闻的那一滴水声。
渐大。
成小溪,成暗川,成大江。
高山不再,没有震天的巨响,迸溅的水花。取而代之的是历经诸境的平稳安然。
与死水不同。
若不是在江边静静坐了数个夜晚,萧道鸾也无从察觉,隐藏于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远超常人想象。
借打马渡江水入剑阵,绵绵不绝,势不可挡。
他忽然想起沈恪对万事万物的关心。西南的山岩与东南有何不同,岂不是同这江水一样?若不留意,怎么会知晓各处江水其势互异,皆有可取之处?若非对山岩轻软质地有所了悟,怎么能恰到好处地借来远山之势?
52书库推荐浏览: 壑舟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