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听闻此言,没有为友人扼腕叹息,只道:“他志不在此。”
萧道鸾道:“这人身上有些痴气。”
这些日子他也见了,郑玄朗终日蒙头大睡,只有到了个渡口,才会骤然醒转,下船看看。大多时候,黑脸汉子会高呼“无趣无趣”,回到船上继续躺下。只有极少的时候,碰上个样貌不错的女子,他会坐在船头一言不发地看上许久,回到舱中画上两笔。
沈恪笑道:“你是没见过他早些年的样子,光是看看美人,就能顶上三日饱腹。”
说话间沈恪又洗去了一盆水,想起郑玄朗不厌其烦地琢磨着这些脂粉玩意儿,那见识便是深闺女子也要自愧弗如,感慨道:“人若无癖,不可深jiāo。”
他这么随口一说,没料到萧道鸾问了句:“你呢。”
“我?”沈恪想了想,笑道,“色癖?”
郑玄朗爱看美人,讲究一个发乎qíng止乎礼,从没有轻薄之举。至于他么,就没那么多忌惮了。
萧道鸾以为他会说剑癖,结果等来了这么个答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来给爷笑一个?”
沈恪洗去了一脸脂粉,萧道鸾却还是勾画俱在。日日对着看起来比往常要柔弱三分娇艳三分的萧道鸾,他能按捺到现在,也亏得郑玄朗在。
“你早知道郑玄朗所谓易容,便是扮作女相。”
萧道鸾任沈恪动作,看似动手动脚,实则投怀送抱。
沈恪心下一横,反正萧道鸾的扮相他也见过了,此时就算要秋后算账,也不会赔本,坦然应道:“嗯。”
“让他跟着上路时,心中就存了这个打算。”伸手一压,让对方跌坐在自己腿上。
“是你让他跟着的。”沈恪道。
萧道鸾从善如流,改了口:“你装着不愿,让我开口留他,心中就存了这个打算。”
沈恪听他这语气不像是恼怒,但又觉得不完全是平静。下意识觉得有些危险,便撑着对方的胸口,让两人隔开些距离。
“不如商量商量明日回了剑池,该做些什么?”按沈恪的想法,剑池恐怕此时也岌岌可危,他们回去恐怕有不少事要忙。
萧道鸾却道:“是该想想,见了萧河说些什么。”
沈恪眉头一皱,怎么忘了,剑池里还有这么一号让他头疼的人物。他还没带着萧道鸾回乡见公婆,自己就要先对上岳父了?还是只手便可撼山断江的岳父。若是剑池剑主知道他的儿子和自己搅和到了一块……
沈恪在发愣,萧道鸾却清楚得很。他和萧河名为父子,彼此的qíng分却没到那个地步。不说萧河对他的私事不闻不问,即便对方想要cha手,他又哪里会同意?
不过这话他不准备对沈恪说,权算作这几日被他算计了一番的报答。
脸上脂粉未卸,伸指在唇上擦了抹胭脂,涂在沈恪嘴上。
沈恪在为明日剑池之行发愁,竟也没有拨开。等到他回过神来,想要推开之时,为时已晚。
……
萧道鸾脸上的妆容乱得一塌糊涂,眼中却亮如晨星。沈恪看不过眼,想要打水给他擦擦,还没起身又被按住。恍惚间沈恪想,那分明花了的妆,怎么还能妖艳得那么好看呢。
“别动……”沈恪再是愚钝,也知道萧道鸾心中有气了。被折腾到天快破晓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仅剩的气力撑在萧道鸾肩头,问道,“你若是不愿作此打扮,就凭我和郑黑黑的本事,能qiáng迫你?”
“你封了我的剑气。”
沈恪清醒道:“但只要你说不愿,我……”
“如此可掩人耳目。”
“但这几日你都没下过船,也还是……”
“……”
“你是有意的。”就像他所说的,萧道鸾若是自己真的不愿作此打扮,根本没人能qiáng迫他。沈恪松了口气,既是这样,那萧道鸾也没有为了这个生气。
没有……生气?
那自己为什么遭了一晚上的罪?
“涂了脂粉之后……”萧道鸾垂眼道,“你看我……”
沈恪明白了。如果说自己之前看向萧道鸾的眼神算是隐晦,这些日子便是□□luǒ的如láng似虎。
看对方此时因那妆容,极像是含羞带怯的模样,沈恪恶向胆边生,顾不上酸痛不已的腰身,东方发白的天色,狠狠撩了一把。
天将垂暮的时候,多年未归的少主,抱着个人回了剑池。
☆、第83章 书抄
南岭。
剑池藏锋阁之中,不辨chūn秋,毋论冬夏。
萧河的一身衣裳,若是在严冬见着,没什么出奇,但在南方的暮chūn时节,就显得过于臃肿。在街头巷尾见到这样打扮的人,不是疑心他有些痴傻,便是觉着这人莫不是重病在身,chuī不得风。
萧河自认为两者都占齐全了,不过剑池中没有闲杂人等,老仆们也不会拿他的伤疾说事。
“剑主,山外来人还是没有走。”
萧河坐在窗边,目光落处,正是株在chūn。光下伸展腰身的杨柳。细嫩的枝叶像是被镀了层金,亮闪闪的很是讨喜。回过头看见老仆也换了身短衣,一抬手抱拳就露出手腕,看着就动作灵便。他自己有多年没能做此打扮了。
“看西南那边来信,似乎少主遇上了些麻烦。归一宗牵的头,一些早年被您教训过的小人,几个没死心的也跟在后面蹦哒。”萧河的眉眼之间,倦意倒有几分,担忧一丝也无,老仆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连山宗像是也跟着挑事。那么多年没被教训,胆子也肥了。”
西南边的暗桩来信,已经是月余前的事。老仆一接到来信便匆忙报与剑主,但剑主像是没看出信上的紧急语气,就连他提议派人前往接应,都被淡然回绝了。
老仆在一旁看了十多年,也没有弄明白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剑主偶然还会关心他们这些老伙计过得如何,对于少主萧道鸾,则除了练剑之外便没有他话。若是只将少主看作了剑池的继承人,那年初收到关中来信时,剑主不加掩饰的关切真qíng,又难以解释。
养在身边十多年,就连他个仆从,多多少少都对少主有了些感qíng,听闻少主有了心上人,给新人的见面礼都早早备好了。老仆不相信亲自把少主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的剑主,会对养了那么久的小孩儿一点感qíng都没有。
萧河屈指在书卷边页空白处点了点。藏锋阁内不乏古籍善本,有些前朝版印的书卷,用的是北边的松油墨,极易沾手,他平日翻看便会多加留意,以免损坏书页。
手指轻点,没发出多大声响。老仆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后,藏锋阁中便静了下来。
萧河心道,老王头今日话却是格外的多。
这些仆从都跟了他不少年,年轻时或许也是个张扬蛮横的刺头,但整天整天在这没什么人烟的地方磨着,什么脾气也给磨光了。剑池中除了自己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儿子,二十年来没再收过人,老脸对老脸,日渐沉闷也是自然的是。有时他有心想和他们多说几句,可惜话一说多,就咳嗽不止,把几个老仆吓得熬药、运功、炼丹连轴转,忙完都憔悴了不少。身体稍有好转之后,萧河也就只能在藏锋阁翻翻书了。说是要沉心静气,动不得怒,最好能活活坐成一尊菩萨。
“你家的孙子,该会跑了吧?”静养十多年,萧河的一举一动都带上了点缥缈的仙气。如果落在外人眼里,这持卷沉思的模样,该和神仙差不多了罢。可惜问的话,却让这尊菩萨沾满了人间烟火气。
被众人随意叫作老王头的仆从一愣:“还不到一岁大的小娃娃,哪里会跑,能走就不错了。”
老王头说起家里新添的宝贝孙子,话头有些收不住:“上回我家婆娘拿了个拨làng鼓逗他,小娃娃走了没两步,一头磕在了门框上,肿了好大一个包,摔在地上只会大哭……”
萧河似乎对他说的家长里短也分外感兴趣,问道:“拿拨làng鼓逗他?小孩儿都爱玩这个?”
老王头也不知道小孩儿是不是都爱玩,反正自家孙子是爱的。鼓锤咚咚咚敲个不停的时候,小娃娃就直乐呵,口水能流一大X子。
萧河又道:“他就不爱。”
“谁?”老王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河敲打书页的手指一顿,目光像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神qíng说不上是怀念还是落寞:“周岁抓阄,他就拿了把剑。”
老王头想起来了,剑主说的大概是少主。十多年前,他还没现在那么老,剑池中也都群正当壮年的大老爷们。剑主出门一趟,把两大剑修宗门都挑了一遍不说,还一人独战九名魔修,闯出了好大名头。一群壮汉都觉得面上有光,备了好大一桌酒席准备好生庆祝一番,没想到剑主孤身出剑池,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抱回来个小娃娃。
丁点儿大的娃娃,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缩在萧河的怀里――后头他回家学着剑主的样子抱自家娃娃,被婆娘一顿痛骂,才晓得那样抱着,小孩十有□□都要哭闹的,剩下一两成,只怕已经憋气憋得哭不出闹不动了一一眼珠子偶尔在众人腰侧转一转,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剑主说他打算养大这个小娃娃,一众糙汉直呼“好”,至于一群糙老爷们要怎么养孩子,就不堪回首了。
等到少主萧道鸾长到差不多周岁的时候,几个家中有了孩子的仆从凑在一块儿商量,觉得周岁宴不办了,抓阄总要抓上一抓。当下拿了些银两,下山买了一堆用不着的小玩意儿,都堆在了娃娃面前。在藏锋阁观书的萧河也被叫上观礼。
众目睽睽之下,少主迈着小短腿,走到萧河身边,抱住了他挂在腰侧的长剑。
众人纷纷乐道:“少主看来也是个习剑的大材,剑池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萧河把萧道鸾抓在剑鞘上的手掰开。剑气偏寒,小娃娃的手已经被冻得有些发青了。
“兵者凶器,过几年你才能碰。”
……
老王头想起了抓阄的事,也没忘记那时候剑主冷冷淡淡的反应。按说抱养了个天赋上佳,心属剑道的小孩儿,剑主该满意了才是,但当时他就觉得一一
“三岁看小,六岁看老。少主那么小的时候,就能看出修剑的天分了,往后成就定然不低。”老王头道,“剑主也可以早些卸下重担,安心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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