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寒看着这张小脸,怔怔无言了良久,才低头喃喃道:“我的名字,是苏城寒。”
女童虽然年幼,但五官里依旧可以窥见危亦桐幼时的几分影子。也许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女童眉目比危亦桐更明艳三分,但再英挺些去掉眉目里的柔和,那就绝对是一个有七分相似的缩小版危亦桐。
女童新奇地望着貌似陷入一层yīn雨乌云之下的苏城寒,伸出一只小手。
“我叫危倩倩,大哥哥你为什么低着头,是不舒服吗?”
苏城寒茫然地抬眸对上危倩倩的眼睛,眨眨眼不解地回答:“好像是有点?”
☆、过去云烟雾里藏
17.
“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危亦桐微微皱眉看着灵纤,心里的疑惑渐深。
委实是事态变化太过奇怪。
或许是迷雾太多,身在其中却懵懂不知的感觉太过难受;或许是苏城寒离开时声音微颤地对他说的那句话,乱了此身心绪;又或许是……他从来就是个难以放下的人。
自家老师似乎知道苏城寒的魔门身份,也注意让苏城寒退避,不让其旁听他们的对话。
但是为何又会任由苏城寒在清玄殿里学习上等道门功法,最终成为南苍长老?
还有那句“老规矩”,居然还颇为熟悉,老是打jiāo道的样子。
灵纤gān笑两声,完全一副“我就不说”的无赖模样。
“为师自有道理,乖徒还是说说你怎么突然舍得回来看望为师吧。”
含糊其辞……
危亦桐若有所思地瞄了灵纤一眼,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状似随意道:“我倒是听他提过,就是有些不明白,既然苏城寒与老师你关系匪浅,为何每次都这么不客气?”
“只要被陆离教过的,就算是师兄的儿子,也绝对不能让他拐走我徒弟!”灵纤颇为气恼地回答,秀眉一挑气势凛冽,宛若利剑。
她和危亦桐的jiāo谈向来随心,也没有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陆离是何人,危亦桐还是知道的。正是如今的魔门领袖,守墨宫圣主,当然也是蓬芷和苏城寒的师父。
但是老师口中的师兄,据他所知……只有可能是那位……
危亦桐心里一惊,几乎维持不住漫不经心的神色,稍稍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轻笑一声遮掩住失态:“呵,老师你多想了。我这次回来,是想向你要到罗夏渊的钥匙,亲自将他送进去。”
“咦?乖徒,你居然舍得?”灵纤露出惊讶的神qíng,好像完全没想到危亦桐会做出这种事。
为何会不舍?
危亦桐嘴角一抹笑意淡如chūn水涟漪,却将手往袖子里一收,暗自握紧拳头。
差点就要开口问出来了。
危亦桐直觉这是自己了解真相的大好机会,等老师反应过来,那估计就诈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不过是和他商量好的,将计就计。极yīn之时即将来临,我也很好奇圣主会弄出什么名堂来。”危亦桐没有细说,言语中倒是故意显露得和苏城寒很是熟稔默契却不会太亲近的样子,“虽说他会吃些苦头,但也不算什么。”
灵纤松了口气,调皮地拍拍胸口:“那就好,我记得你们以前那真是形影不离,还以为现在……总之,陆离那厮教出来的绝对不可靠。千万不要选他做道侣!”
形影不离?
为何他会没有半点印象?
他自入清玄殿,素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何时会与人形影不离?
溯萧是一往无前的剑修,又是大祭司的首徒,锋芒之盛,几乎能灼伤任何靠近他的人。他那时又痴迷剑术,无心与旁人来往。除了后来的溯羽师弟,几乎没有亲近的人。
“若是……”危亦桐用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灵纤,“老师……若是我也喜欢他呢?”
灵纤觉得自家徒弟有些陌生了,就像锋利的剑收回了剑鞘,虽然依旧有着傲骨锋芒,却是不同以往的风格。
危亦桐的眉目分明,眼里的神色晦暗难明,仿佛无尽的深渊,看不到底。
灵纤收敛了嬉笑的态度,怔了怔,忽然叹了口气:“乖徒,你天生剑心,明明能斩去一切虚妄,为何要有那么多心思呢?”
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yù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大祭司终究是大祭司。
糊涂的时候是她愿意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她应该清醒。
“你到底,执着什么呢?”明眸皓齿,眉眼一弯,灵纤用一双盛慢丰富感qíng的眼睛看着危亦桐,只是仔细看去,又可以发现灵纤的眼底一片冷寂。
太上忘qíng。
危亦桐虽然是灵纤的徒弟,但他的道门功法已经停滞很久了。
皆因他斩不断过往。
心无执念,顺其自然。
可若是没了执念,那个“危亦桐”就会消失,留下的只有“溯萧”。
那么,他……还会是他吗?
“不知道。”危亦桐摇摇头。
我始终做不到啊,老师。
“算了算了……要是你也喜欢他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认了。”灵纤一脸纠结地摆摆手,“比起陆离,他好歹还是有我师兄的优良血统的。”
苏城寒、苏灵桓。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师伯,会有苏城寒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即使有着一样的姓氏,他也没有在意过。
“若不是师兄临终托我看照他一二……哼!”灵纤转眼就没有了半点正经模样。仿佛和刚刚那个问出“你到底,执着什么”的家伙不是一个人。
看上去倒不是对苏城寒有成见,而是对圣主陆离有很大成见 ……
前辈们的恩恩怨怨,牵扯不到自己身上,他只想知道……知道苏城寒是谁?
他努力思索自己的过往。
却始终找不到一丝痕迹。
难道真是一者刻骨铭心,一者浑然不忆?
几点嘲讽的冷意慢慢溢满双眸。
“老师……你就直接告诉我,苏城寒究竟是谁吧。”声色已冷,音却犹温,矛盾得勾人心弦。
灵纤似乎也意识到危亦桐之前在诈她,但自觉说出的东西也不是不能让危亦桐知道,就gān脆当做没意识到。
但是……她真的没想到。
“你……你……你压根没认出他?!”
――――――――
步入长廊,渐渐便有一jīng致小亭入眼。
青色衣裙的女童手执木剑,一板一眼地比着剑式。
展露出扎实的基本功。
一身月白色长衫的苏城寒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童的练习。
淡色的琉璃眼眸一片澄澈清宁,专注中又有几分恍惚,仿佛透过女童看见了另一个人。
女童没有察觉,缓缓收剑,略带几分炫耀地看向苏城寒:“大哥哥,你看我厉害吗?”
两双gān净的眸子互相望着。
危亦桐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苏城寒眼底真正在看的是谁。
因为从前那家伙就一直是这样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着他练剑。
被这双眼注视了很久,久到了这种眼神他熟悉万分。
苏城寒偏过头向危亦桐这边看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倒映出危亦桐的身影,便是一亮。
危亦桐下意识想摇开折扇,却发现手中已空。
习惯了的东西,就会下意识忽略。
“原来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苏城寒。”危亦桐双眸染上暖色,唇角勾出一个微笑来,万千星辰都化作他眸中倒影,流光静好,“亏我还曾想着给你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铭心入眼红尘人
18.
“乖徒,苏城寒不就是你从前养过的那只嘛……”灵纤撇了撇嘴,一脸不qíng愿地告诉了危亦桐,末了又添了一句,“当然,他现在是人。”
危亦桐没怎么注意灵纤话里的意思。
他正处在震惊里,对这个“真相”非常意外。
但转念一想,又合qíng合理。
“十五年前,月夜荒林”。
他因为贪玩,天黑了都还在下山的路上,结果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狗。本来想带回家给九妹做伴的,结果……
难怪那家伙那么了解自己,如果是这样,一些事就完全说得通了。
那时候他们真的是,如老师所说的“形影不离”。
他吃什么总会分一部给“它”,他去哪里也总是带着“它”。
他还记得未入清玄殿的时候,夜里冷,他就抱着“它”睡gān糙堆,相互依偎取暖;入了清玄殿,有了自己的房间遮风,他也是习惯让“它”睡在身边。
他的一切苦厄和灰暗,都曾与“它”分享。他的一切璀璨和光芒,都曾有“它”见证。
一切一切的悲喜,曾铭我心者,也曾入“它”眼……
“老师?”危亦桐低声喃喃道,“你早知道他是半妖?可他身上没有半点妖气啊……”
过去他没注意过,但是现在绝对是没有的!
所以他才从没往那边想过。
无论是妖怪还是半妖,都会有一部分的妖型无法完全隐藏――比如师弟楼溯羽的耳朵……
要是苏城寒也顶着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他早猜出来这家伙是谁了好嘛?
没有妖气,完全是人类的样子啊!
“因为他现在是人……”灵纤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神态也颇为不自然,瞥了一眼危亦桐才小声嘀咕道,“他居然选择了人,确实有点一根筋。”
选择?
危亦桐也是博览群书的主,当年他也曾在清玄殿的藏书阁里看遍各种经史野记,灵纤如此一说,电光石火间,已是有了几分猜测。
但这猜测源自轶闻,他并无把握。
深吸一口气,危亦桐唇线微抿,眉峰轻蹙,那双清透墨黑的双眸闪过一缕暗流,却被垂下的眼帘所挡,看不真切。
现在再想过去…… 他内心感觉颇为微妙难言。
以至于从老师那里顺利拿到了罗夏渊的钥匙,走到苏城寒的面前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原来你有自己的名字,叫苏城寒。”他只能轻笑,“亏我还曾想着给你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罢了,就当自家养的小家伙不小心弄丢了,等再出现时,已经化形成人了吧。
苏城寒猛地站起身。
看他那样子,危亦桐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下意识张开手,稳稳揽住了扑过来的家伙。
这次总算是没有被撞倒。
苏城寒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看上去非常开心,假如他现在有尾巴的话,估计会左右使劲摇得欢。
“怎么偏偏要成人呢?”危亦桐自言自语了一句。
颈脖上传来濡湿的感觉。
危亦桐一僵。
他的颈侧上有一道伤痕,是爪伤。当初险些成为致命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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