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龙之点龙笔_青浼【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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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湖姑娘,外头下雪了。”
用肩膀顶开冬雀阁的门,送午膳进来的chūn桃亦是喜上眉梢,到底是十一二岁正爱玩的年纪,眼前的小丫头虽人站在屋里头,心恐怕早就飞到窗外去了。此时,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又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看内屋,仿佛巴不得里头的人快些出来好好用膳,让她毕了差事出去玩耍。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屋内安静了一会儿,良久,才有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一名身材纤细、长发及腰的女子撩起帘子从里屋走出――十多二十岁的大好年纪,却不像是其他妙龄女子那般喜爱艳色,她身上只着一件极素的里衫,头发也是敷衍似地挽起,脸上上了淡妆,只是在这冬季里,这样的淡妆倒是近乎于冷清了,看着那人随时要生病了似的。
chūn桃“呀”了一声,赶忙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急忙跑到里屋去取了件厚罩衣来给她披到单薄的肩上,显得有些担忧道:“姑娘今日怎地就这样毫不收拾便起了?这妆哪个粗手粗脚的奴婢画的?画得这般不jīng神,咱们家雪舞姑娘今早为了没有红胭脂还特地差人跑了一趟,说是天气一冷眼上不打点红影人看着仿佛总是病殃殃的……”
子湖拉了拉肩膀上沉甸甸的暖罩,笑了笑:“今日不用登台,画那么好看给谁看?”
原本还絮絮叨叨的小丫头话音一停,良久用诡异的声音道:“所以这发也是姑娘自己绾的?”
子湖夹了口小菜,稍咀嚼后入口,理所当然地问:“绾得不好么?”
岂止是“不好”,随便用一根木簪把头发卷起来固定住,后头还散落七八缕不听话垂下的,这压根不能叫“绾发”吧?chūn桃无语地跳过了子湖的反问,将放在一旁被无视的粥推给子湖:“姑娘可知道班主过了年便要去讨几个小丫头回来了?”
“嗯?”
子湖眼也不抬,轻哼了一声。在这戏班子里那么多年她倒是也清楚,别看这京城第一戏班班主如今风光富贵,识遍天下达官贵人,其实他早些年日子过得很苦,好在是幸运受到了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于是后来发迹了也留了一副好心肠,每年都要去捡些个家中生了又养不起的小丫头或者是小男孩回来。在这些孩子中,根子好的就教乐理武学留在戏班子里做预备军,根子没那么出色的便安排在其他的戏子身边做个打下手的,能吃饱穿暖,虽为下人,却也比他们在家中吃不成饭的好。
子湖也是被这么捡回来的。
“chūn桃,你想说什么啊?”子湖放下勺子,勺子轻磕在粥碗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你也确实该……”
“你伺候我厌烦了?”
“不是不是!”chūn桃的小脑袋立刻摇成拨làng鼓,“能伺候姑娘不知道是chūn桃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只是姑娘实在是需要一名亲力亲为的人在身边才好,chūn桃早上都要照顾雪舞姑娘,来不及照应这边,转个头姑娘便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了,好歹是京城响当当的歌姬……”
这是chūn桃不知道第几次跟子湖嘟囔这事了,子湖也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笑了笑,伸出手点点她的额头:“知道了,赶明儿班主再去捡人我便仔细盯着,瞧着有好的便领回来,省得你们不qíng不愿往我这跑……”
chūn桃“哎呀”一声极委屈似地说“哪有不qíng愿”,这边见子湖松了口自己也跟着放心了些,又等了一会儿子湖吃好了,便匆忙收拾东西离开了。
也不是说子湖人不好。
就是总是一副薄qíng寡语的模样,似对谁都有礼,除却开唱时,平日里说话平坦无起伏,让人讨厌不了,可是也亲近不起来。
天底下又有谁能让那张平静如面具一般的脸碎裂掉落?
chūn桃不知道,不仅她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大家都说子湖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无悲无喜,无yù无求,能够红至今日,在京城几乎要与雪舞、芳菲并肩齐名,无非也就几个权高位重的贵人在买她的账罢了。而这些人似乎也只是单纯欣赏她的唱腔,听了戏便走,一点也不留恋。
也是,在这纵qíng声色的戏班里,谁又会喜欢这样冰冷的人呢?
……
chūn桃挽着篮子往回走,这边还在惦记着子湖的xing子替她可惜,前脚刚迈入庭院,便听见从房间里传来杯子被摔裂的声音。她微微一愣,抬起头看见几个伙伴满脸惊慌地被人从房间里赶了出来。
“chūn桃,你可算回来了,”一个小丫头快步走到chūn桃跟前拉住她,“我还怕撞不见你来不及告知,你懵里懵懂地进去又触霉头,里头那位似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闹脾气呢……”
“你怎地就回来了?不是给雪舞姑娘买胭脂水粉去了么?”chūn桃问。
“跑着去的,生怕等急了,谁晓得买回来又说颜色不对。”
“呀,你这粗心的,活该被骂!”chūn桃惊讶道。
“哪里呀,拿了用剩的去问掌柜,掌柜亲自给拿的一模一样的,拿回来又偏偏说色重了廉价得很,还不是一家店的东西么,这能有假?”那小丫头似也极委屈地抱怨起来,“你倒是好了,早早便被安排着给子湖姑娘送早膳,那位倒是冰凉凉的无论如何不会开口骂人,真想gān脆跟班主说说把我调过去伺候得了……”
“啧啧,就你嘴快,跟着那位是没人骂你了,却也是足够把你给憋死的。”chūn桃见怪不怪,只得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伙伴噤声,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像想起来什么似地伸长了脖子看了眼里面,“今儿个里头那位又是闹的什么脾气?”
“你还记得初冬时,院子里梅树上来了一窝翠鸟吗?那时候雪舞姑娘高兴,说是开了chūn翠鸟长大了兴许找人捉来再做只钗子……这些日子雏鸟出了,可是这大冬天的,成鸟也不知是不是被冻死在哪儿了,留下一窝雏鸟在那儿又冷又饿,大清早的便在哭叫,叫得人晦气。”
“哟,这还怪上鸟儿了。”
“可不是么,可是那小鸟又不会说话反驳,总之便是那小鸟闹的雪舞姑娘一夜没睡好,刚才发了脾气,让我们赶紧把那一窝小鸟端走……”
“端哪儿去?”
“随便哪儿,”小姑娘耸耸肩,“这样冷的天气,又下了雪,那窝雏鸟大概也活不过今日,眼下叫的声音同之前比都不太响亮了,兴许已经冻死几只了呢?”
“冻死了不就清净了,还闹腾着端走作甚?”
“一窝鸟尸放在院子里,想想心里都不舒坦,当然得端走。”
“也是。”
两个小丫头低声jiāo谈,对话的语气里倒也听不出多少qíng绪。也是,大家都是看着上面人的脸色过日子,若多余的爱心会让她们自己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那这所谓的爱心自然还不如没有。
chūn桃的那个伙伴笑了笑:“后院的阿huáng今日又要有ròu吃了。”
“别吧,还是扔门外去,生死由天,送那狗嘴下面同杀生没什么区别了,倒是造孽。”chūn桃说。
“有何区别?横竖都活不了。”
“你说得倒是好听,一会儿还不是我端着鸟窝,”chūn桃横了伙伴一眼,伸手捏捏她的脸,“去给我拿个梯子来。”
那小丫头笑吟吟地应了,转身去拿梯子,两人合力没一会儿便将那鸟窝从梅树上拿了下来,chūn桃双脚一落地就伸脑袋去看捧在手掌心的鸟窝,随即“呀”了一声,递给身边的伙伴看,后者微微蹙眉又舒展开,随即看似可惜地摇摇头,明明昨儿个还活蹦乱跳的一窝雏鸟,一晚上的工夫,只剩下一只了,那一只也是奄奄一息的,兴许还没等端门口就一命呜呼了。
chūn桃原本还想端给平日里替班主打理庭院的小哥儿看看能不能救得活,眼下也跟着没多少兴趣。这会儿雪越下越急,她出来的时候又没披厚衣裳,一路端了过去鸟没救活自己还落得个感冒的下场才叫不划算呢。
打定了主意,她索xing便端着鸟窝要往外走,来到一个拐角处正yù把那鸟窝随手搁了,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chūn桃,你不去玩雪,在这做什么?”
chūn桃一惊,不知为何总觉得像是做贼被抓,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了眼认出来人是子湖,心下一松方才勉qiáng露出个笑容,道:“原来是子湖姑娘。”
子湖上前。
chūn桃笑容不变,客客气气道:“姑娘说的是,chūn桃倒是想同那些死丫头玩闹来着,谁知道方才给姑娘送了早膳后回去,还没进门呢就听见雪舞姑娘房里闹翻了天,说是院子里有窝不合时节下蛋的翠鸟怕是冻死了,留下雏鸟在叫唤,雪舞姑娘一夜未合眼,这不,天亮便急着让咱们把雏鸟端了随便找个地儿处置妥当。”
子湖听了没搭腔,倒是原本四平八稳的眉渐渐蹙起,绕过了还在说话的chūn桃,她看了眼被随地搁置在屋檐下的鸟窝――里头的雏鸟刚刚脱了胎毛见一些好看的色彩,却七七八八地倒在鸟窝里一动不动,寒风chuī过,那还未长成的羽毛随风飘动,显得有些凌乱。
看着是死光了。
子湖垂下眼,正想让chūn桃找个地方把鸟儿埋了,放在这里仔细让野猫和看家狗捡了便宜,就在这时,她余光一瞥,却突然见那一窝鸟儿里,缩在一群早已僵硬的鸟儿尸体中,有一只突然睁开了紧闭的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又虚弱地闭上了。
快得就像是一瞬间子湖看走了眼。
但是看那脆弱的小小身子,腹部微弱的起伏,这只小小的翠鸟,它确实还活着。

☆、第二十一章

“――我家姑娘当即便把整窝雏鸟端起来,不顾劝阻将昂贵的手帕盖在那些鸟的尸体上,将它们送到了懂这行的下人手中,那一窝的雏鸟只有那一只保住了小命,又被jīng心饲养了起来。”
苏团圆坐在围栏上,她垂着眼,似乎还是那个紧张怕生的小丫鬟,唯独那双眼睛中透着莫名的冷漠。
“姑娘给鸟儿取名团圆,看着鸟儿一天天从虚弱变得健康,脱掉胎绒,长出艳丽的羽毛,红色的鸟喙,脸蛋上有两团特殊的红晕,它长大了,磕磕绊绊地学会飞翔,最开始只是笨拙地往前跳跃,然后是从高高的窗棂上扑打着翅膀安全落地,最后是短暂的飞行……但是后来那只翠鸟无论飞得多高多远,也不曾离开她很远。”苏团圆说,“她休息时,它便靠在她的脸颊一侧;清晨,它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面颊将她唤醒;她练嗓子时,鸟鸣便是她最好的伴奏……小翠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只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离开子湖姑娘。”
“子湖姑娘也离不开团圆啊,平日里没有人跟子湖姑娘说话,她们说她冷冰冰的,然而这些人却不愿将一只冻伤的小鸟救下来。子湖姑娘在窗棂上给团圆做了个小小的窝,蹲在里面的时候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子湖姑娘知道团圆最爱吃的是街角余记的糖莲子,外面是一层甜甜的糖霜,里面的莲子新鲜清甜,子湖姑娘不喜甜,却每次都会绕上远路去买一小些放在房间的茶杯里,茶杯的深度刚刚好,团圆站在边缘稍一弯腰,就能啄到上面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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