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画师。”
“我认识他,先前在墙上画了歪瓜裂枣猴的那个,那些猴儿从废墟里搬出不少好东西。”
“啊,就他啊,我当时不在,后来听二麻子同我绘声绘色地说过了一遍――居然这么年轻?看着还是个孩子。”
“是啊是啊,后来被王爷接走了,咱们就咱也没见过他――今儿个怎么又出来了?他又画画?画的什么?还是猴子么?”
“嗨呀,你们都不知道吧?王爷专程将他请过来,给我们这些将士家属画画像呢――我听说,这画好的画,过几日便由王爷亲自护送送到我儿手里了!我儿也有三四年没同家里人见面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啊,方才将我唤过来的那士兵大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呀,真是,也不早说,这些年倒是胖了些,也不知道我夫君看了会不会笑话我?”
……
街道对面那大雨都掩盖不住的讨论声传进张子尧耳朵里……
――今儿个画的不是猴子,是和猴子也没多大区别的人。
――那位大娘,你儿能不能从一堆猴子人里准确地找出哪位是他亲娘,那就要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孝敬您了。
――至于那位嚷嚷着自己变胖了的小娘子,你夫君笑不笑话你我是不知道,至少我知道检验你们是不是真爱的时候到了,乐观点,反正都是火柴人,火柴人才不分胖瘦……而且我觉得你夫君或许根本认不出那只火柴人是你?
……
张子尧在心中默默回答对面那些人的疑惑,表面上从容淡定似在认真作画,其实心理活动颇为丰富,只是他在心中疯狂与对面街道人们对答如流的同时,手中的笔倒是没停下来――一道道的墨线在画纸上晕染开来,稍加勾勒,简单的建筑便有了大概的轮廓,点龙笔沾上黑墨,在画卷上方轻轻一撒,墨点犹如雨滴般洒在洁白的画卷上……
那墨点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扩散,成为一道道雨痕,落在简单勾勒出的青石砖街道上。
张子尧用了一些时间将这些简单又零碎的东西添加好。
画卷上长长的一排残破建筑,勉qiáng也将街道的原貌还原,未夸张也并未刻意隐瞒真实qíng况,粗略一看,倒也像是这么一回事……张子尧绘画期间,楼痕曾经走过来看过,看了眼画纸上的成品,也没说画的不咋地,只是轻声问张子尧累不累,需不需要歇一下。
张子尧摇摇头,勉qiáng扯出一个微笑道:不需要。
同时心想,等我画完那些人,估计王爷您就该想问我需不需要入土为安了。
希望到时候,您能允许我的答案不变依旧为:不需要。
张子尧拖拖拉拉画完了建筑,终于还是到了需要画人物那一刻,想到自己在花船上画的游船图被皇帝看到时皇帝反应,张子尧只觉得这大秋天的,背部几乎都快被汗水浸湿……稍稍定了定神,他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街道对面,正yù随便找个形象最简单的士兵家属开始刻画,这时候,他目光忽染停顿,猛地停留在屋檐下的某个角落――
当时的qíng况是这样的。
楼痕远远地看着张子尧,所以便清楚地看见少年脸上的变化――
刚开始张子尧的脸上是没有什么表qíng的。
但是在某一刻,他的脸整个都僵了下来。
点龙笔从他的手中滑落,“吧嗒”一下掉在画纸上发出一声轻响。
少年黑色的瞳孔微微缩聚,双唇微启,露出了个分明是极其惊讶甚至是惊恐的表qíng……片刻之后,楼痕听见张子尧双唇动了动,用压抑在喉咙里极其颤抖且难以置信的低低嗓音唤了声:“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信件直接是百度翻译器的,稍作修改。
如果有什么弱智问题,并不是我的锅,毕竟古文工地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全部还给了我的语文老师咦嘻嘻嘻嘻……
☆、第45章
刚开始,张子尧只当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幻觉,或者根本是看走了眼将一个寻常的女人看成是他的娘亲元氏――然而定眼一看,站在屋檐下那女人却身着一件素色罗裙,领口微微立起,领口开得很低,胸前偏下一股桃粉流苏自然垂落……这罗裙张子尧自然认识,这是他娘生前最喜爱的一件罗裙,死后,他亲手为她披上,让它成为了她的敛衣。
屋檐下站着的,真的是元氏!
张子尧难掩心中震惊,胸口剧烈起伏,一时间犹如在梦中又生怕这梦被自己剧烈起伏的qíng绪惊醒……下一刻,他就如着魔一般,扔了点龙笔一步冲入雨幕当中!
“子尧……”
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楼痕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早些时候就知道张家大少爷刚丧母未多时,举办完了丧礼便被人带到京城,如今见他喊着“娘亲”,也是莫名其妙――于是当少年突然弃笔,他也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少年扔了笔冲进雨幕中变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少年似跑得急了,跑到路中间地震产生的裂痕时脚下一滑láng狈摔倒在地,然而他也并未爬起,而是在大雨之中跪稳,浑身颤抖地往屋檐下某个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怎么了怎么了?”
“这画师怎么突然磕起头来啦?”
“早就说这些画家诗人总是疯疯癫癫……”
屋檐下人们议论纷纷,皆道这画师画了一般突然做出这般举动莫不是疯了?然而就在他们七嘴八舌之时,忽闻鼻息之间传来一阵淡香,像是沉木烧为灰烬后那种安神的气息――
片刻,一身着白罗裙,黑发被jīng致挽起的贵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站在屋檐边缘,她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步迈入外头倾盆雨幕之中――街道上的积水没过了她jīng致的银线织布鞋,雨水将她那罗裙下摆坠得有些沉重,然而大雨之中,这妇人却丝毫不见láng狈,步伐轻盈地来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少年跟前站定。
众目睽睽之下,那优雅妇人手中的伞微微倾斜,不顾自己的背部因此完全被大雨浇湿,用手中的伞遮在早就如落汤jī一般的年轻画师头顶――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妇人嗓音温和之中带着一丝丝的心疼,然而语气却亦如少年记忆中那般总是不温不火的平静――头上冲刷而下的雨水不见了,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背脊流淌至颈脖……张子尧狠狠颤抖了下,一双眼极红,当着妇人的面,又是重重一个磕头!
啪地一声。
地上碎石泥泞飞起,泥水和血水顺着少年的额头滴落,他张开手,以跪地的姿势一把抱住面前妇人的腰,整个人抖得不像话,苍白的唇开开合合,仿佛无声地在重复念着几个字,然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妇人微愣怔之后,唇边露出温和笑容。眼角仿佛也因此而柔和下来,她松开了手中的伞,任由它被一阵chuī来的凉风带跑,雨幕之中,她亦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拦住了少年不住颤抖的肩――
雨幕之中,本该yīn阳相隔的母子二人意外重聚,可惜此时所有在场之人却并不知,他们见证了怎样的一幕奇迹!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送伞!人浇坏了你们倒是赔我个?”
低沉威严的男声响起,棚子之下各个愣住的侍卫们仿佛这才回过神来,见自家王爷面沉如水,各个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应了,找来伞,一窝蜂冲进雨幕当中!
“一群废物。”
楼痕扫了眼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滚落到地上、溅上一些泥水的点龙笔上――那笔孤零零被人遗忘在地上,jīng致的笔杆因为染了泥水变得有些láng狈,明明是毫无生命的物件,居然显得有些无知无辜的模样……楼痕微微蹙眉,似对眼前自己无法掌控的突发qíng况觉有些不愉快,三两步走到那点龙笔前正想弯腰拾起,此时,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从地上将点龙笔拾起――
楼痕微微一愣,抬起头定眼一看,这才发面前不知何时站着另外一个人,来人不过张子尧上下相仿的年纪,不同的人这人身材高大,眉宇之间和张子尧莫名相似,但是……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yīn沉和令人讨厌的气质。
那人将点龙笔从地上拾起,也不擦拭,便顺手放回桌边。
“你是谁?”楼痕问。
“王爷千岁,在下张子萧,是张子尧的堂弟。”
那人沉声回答,一边打量着方才张子尧画了一半未画完的画,浓重的眉稍稍蹙起……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满目沉淀地对视上楼痕,不卑不亢一字一顿补充――
“那出问题的《翠惊湖光》便是在下的作品。”
“你画的?”楼痕挑起眉。
“是。”
“那怎来京城的人却是子尧?”
张子萧听见楼痕这般亲密的称呼,微微一顿,然而脸面上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qíng绪,只是很快收敛起自己的qíng绪:“家中变故,我哥被迫为一家之主,家中琐事均亲力亲为
,不放心jiāo与他人。”
“他没说过那画儿不是他画的,当时本王的质问,他可是都一一认了。”
张子萧闻言,转过头看了雨中,此时少年与妇人相互搀扶着在侍卫手中伞的遮挡下往棚子这边走,只是脚下步伐不稳,目光痴呆,大概是方才磕头太狠,或者压根没回过神来――张子萧停顿了下,目光变得比方才更加yīn沉,收回目光,重新对视上楼痕淡淡道:“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能避免再生其他事端,就默默忍下了……吃了亏,也不愿多费口舌争论。”
话语之中毫无亏欠之意。
还带着一股让楼痕感到更加不慡的,对于张子尧的过分熟悉。
楼痕再yù开口,此时张子尧和元氏却已经一脚步入棚内。楼痕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去,扯开嗓子吆喝着让侍卫赶紧拿gān净的毛巾给他母子二人擦身……一身是水的láng狈少年抬起头冲楼痕感激地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将他娘亲安顿在一把椅子上,看着她接过毛巾擦拭掉脸上的雨水,他这才转过身,正yù与楼痕道谢,余光却猛地瞥见站在瑞王身边的另一名少年――
看着楼痕身边的弟弟,张子尧眨眨眼,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确定和诧异:“张子萧,你怎么……”
“说来话长。”张子萧瞥了他一眼,似不qíng愿道,“你脸上都是泥。”
张子尧今天受到了震惊真是够多了。
多到他都快分不清楚那是“惊喜”还是“惊吓”,显得有些束手无措地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那画卷,像是这样能让他稍稍安心似的,紧接着他又“喔”了声,麻木地一步一指令地转过身去擦脸――
张子尧背过身去的同时,张子萧扫了眼那近在咫尺的画卷,目光从那些歪歪扭扭外人看来像那么一回事在他看来如同简笔画似的建筑上一扫而过,停顿了下,同张子尧的背影淡淡道:“这画我替你画完,你同姑姑说话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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