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闻谷沉默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蓝田看着马宇非,艰难问道:“你了解蓝方之,早就知道钱不是我父亲藏起来的,为什么不为他辩解?”
马宇非还没回答,齐闻谷就笑了起来。“蓝田,这还要问吗?他巴不得这钱跟房子一起烧个gān净。这些年来,米屯的房子越建越多,越建越往上,他就搬到了山顶上,守着这笔钱。以前给木生画画,我看过很多欧洲的故事,有个故事,说的是恶龙守着山dòng里财宝,谁敢来偷财宝,就把他烧死。马宇非不就是那条恶龙吗?”
马宇非听了这个比喻,微笑不语。
蓝田恍然大悟。因为这袋钱,很多人开始否定马宇非的体系,他的地位岌岌可危,米屯里还有谁比他更痛恨这笔巨款的?但这么多的钱,要怎么藏起来?无论是埋在土里,或是封在书柜里,人们总会想办法找到它。直到齐闻谷拿走了钱,屯民包围蓝方之的家,马宇非终于想到了一个安全的藏钱的地方――
那就是藏在人的罪恶感里。
蓝方之一家死在火里,屯民冷静了下来后,都想到蓝方之十之□□是冤枉的,罪恶感和愧疚感油然而生。此后,这笔钱就跟死人、火这些不详的景象联系在一起。谁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只有假装蓝方之监守自盗,并且和钱一起烧死了,他们才能安抚自己的良心啊。因此也没人牵头去找钱,蓝家和巨款从此被埋葬了起来,压在了记忆深处。
所以,蓝方之必须死,在马宇非的祭坛里,他就是用来镇守财宝的祭品啊!
☆、屠杀
饭厅里静了下来,只听见风chuī树叶的O@声。风越来越大了。
坐在蓝田边上的,是害他失去家人、让他长期沉没在自卑和罪恶感里的罪魁祸首。但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却活得孤独失意。马宇非终于还是抵不过时代,被迫退隐山中,囚困在自己的信仰里,过得跟野人一样;齐闻谷也彻底失去了乔木生,孤零零地在陋室里老去。
相比那些贪心的屯民,他们是不爱钱的,然而却不得不守着巨款,像守着一个恶灵那样。最后,谁都没有得到好处。
蓝田心里悲哀极了――他们一家的牺牲,到底成全了谁?
他冷冷地对齐闻□□:“后来华惜易鬼迷了眼,对那笔钱动了心,杀了乔木生一家。所以你又开始杀人?”
齐闻谷:“嗯,哈顺和童林都是我杀的。”
“我有一件事不太确定:你早就知道,前两年的月饼不是乔木生送来的吧。”
齐闻谷声音嘶哑:“每年中秋节的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木生会回来米屯,把月饼放在我门口的木敦子上。通常他会等一阵子,可能两分钟,可能五分钟,然后才走。总之,他从来没敲过我的门。三年前,我跟平时一样,在门后面等着。可是……脚步声不一样了。我知道不是乔木生。而且那人也没有停留,放下月饼就走。”
“这些年来,你都在门后面等着,就从来没想跟过去看看吗?”
“怎么会呢?”齐闻谷苦笑了一下,垂下头,竟然有点羞涩:“第一年我就跟过去了。他住的那个楼,我去过好几千次了吧。隔几天我就会去看看他,看他出门上班,带着孩子走路上学,有时会跟着他一天,看他下了班,到菜市场买饼买ròu,进了楼门,我才回家。我看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一年又一年,孩子长大了,他也老了……这二十多年,他没有搬过家,没有换过工作,每天走路到电器店要多少步,我都能记下来。”
蓝田无比动容,二十五年的窥探、跟踪,却始终不敢上前说一句话,这要多深的感qíng才能支撑这种无望的爱?
齐闻谷接着道:“三年前,我知道送月饼的不是他,就去他小区前守着。我等了一个多星期,没看见他,也没看见他的老婆孩子。我又进了他住的小楼,我不知道他住的是几层,试过一家家敲门。不过敲到第二层,我就放弃了。我很害怕……很害怕门打开了,他就在我面前。我不敢见他,也没脸见他。
“我等了一年。后来我跟自己说,或者他搬走了,真的出国了,总之,他已经放下了米屯和过去的烂事。这样很好,很好……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那月饼是谁送来的?”
齐闻谷看着马宇非:“第二年中秋节,我一晚没睡,就在那里等着。到了早上,你来了。”
马宇非:“原来你已经知道啦。你也真能忍,又等了两年才行动。”
齐闻谷沉着脸道:“没错。因为是你啊。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要做什么事,怎么都要做到的。这两年,我一直想,你到底想gān什么?”
“唉,”马宇非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啊。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啊是了,你不敢。乔木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只要推开他的家门,或者问问跟他有来往的华惜易,就能知道,但你一直拖着,不敢去揭开这层帘子。”
“所以你等不及了?”齐闻谷语气愈加愤怒,“马宇非,你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你就想看我什么时候忍不住,砸开乔木生的家门,看到他烂在家里的尸体,然后发疯?你等了三年,决定不再送月饼,决定不再给我希望。你他妈gān这些多余事儿gān嘛,一开始,你告诉我乔木生被那畜生活埋了,我立马就去把他劈开两半!”
齐闻谷的疑问,也是蓝田想问马宇非的,他小心地掩盖灭门的痕迹,这是为什么?到了今年,他又不送月饼,直接断了齐闻谷的念想,间接造成后面的杀人事件,又是为什么?难道真以玩弄这些人为乐吗?
蓝田看着马宇非,却看不出任何jīng神异常的端倪。马宇非淡然道:“因为华惜易那小子已经管不住自己了。他没事就在山顶溜达,我怕他看见不该看的事qíng。”
齐闻谷想的是“那袋钱”,蓝田却知道,马宇非说的“不该看”的,十之□□是乔思明!
听到华惜易的名字,齐闻谷的脸色越来越yīn沉,他冷冷道:“哼,原来连他是凶手,你也知道了。我没你那么厉害,不知道是谁gān的,但我很确定,一定是米屯的人,起因一定是那袋该死的钱。所以我把钱挖了出来,放在家里。谁拿了,我就把谁弄死。”
齐闻谷说这些话时,语气非常冷漠。蓝田忍不住道:“你……你真的疯了!”
“没错,我早就疯了。哈顺在中秋节那天,从我家把钱拿走了,没地儿藏,就扔进了炉灶里。那天炖猪头,她不敢生灶火,用电压锅炖的ròu。华惜易不知道怎么猜出来,或者他想钱想疯了,只要屯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他就要去看一眼。他找机会拿走了哈顺的钱,准备要逃走。
我先砍死了哈顺,然后要去找华惜易。但童林的狗鼻子也嗅到了腥味,先我一步,把钱抱走了。华惜易急的要命,却不知道谁拿走了钱。童林城府深,华惜易脑子笨,没看出来童家老太婆隔三差五进城里,就是要在内环买房子啊。他们家哪来的钱?”
蓝田:“你问也没问,又把童林杀了。”
“是的。”齐闻谷毫不犹疑地答道。“最后是华惜易。华家那老婆子脑子已经坏了,我跟她聊了几句,她脑子不清楚,翻来覆去只是说,蓝方之没有偷钱。哼,当年打砸的时候,她可是跑在前面的,顺手拿了你家不少东西,这时候说蓝方之没偷钱,又有屁用?!”
蓝田摇头,缓缓道:“你跟踪了乔木生那么久,应该知道华惜易常常上他家,那你第一个怀疑的,应该是华惜易才对。你早知道他是凶手,把那袋钱拿出来,只不过是制造理由,让你可以大开杀戒吧?”
齐闻谷默不作声,通红的眼睛愈加凶狠。
蓝田接着道:“中秋节那天,你就把钱挖出来了,那时候你还没托我去砸开乔木生的门,还没见到他的尸体呢。在这之前,你就决定要杀人了。这些年来,你忍受着罪恶感和乔木生离去的痛苦,终于因为再也见不到乔木生而崩溃,你想要杀掉哈娘、杀掉童林――你是要报仇,但不是为了乔木生,而是为了……蓝方之。”
蓝田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难受极了:“你想杀了米屯所有的人!”
齐闻谷蓦地站了起来。他身材伟岸,直立起来,吊灯的光就照不清他的脸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是笑了一下,嘴巴在yīn暗中道:“马宇非,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齐闻谷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大风卷了进来,chuī得吊灯跟秋千一样前后摆动,光圈乱晃。
安静了一会儿,马宇非道:“你不去阻止他?”
蓝田望着门口出神:“我阻止他gān嘛?”
“啊,没错。底下那些人毁了你的房子,烧死了你的家人,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啊。现在不用你动手,就有人帮你报仇了。”
蓝田走到窗边,掀起了窗帘的一角,看见齐闻谷走到院子里,在树下挖掘,把那袋钱拿了出来。
蓝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钱毁掉?烧了,扔到臭水沟里,或者随便丢到大街上,怎么都行,你为什么要把这钱留在米屯,辛苦地守着它?”
马宇非:“我没想到它会重见天日。”
“不,”蓝田轻声说,“是因为你在等着今天,等着看这一幕。你早就知道了,这些钱迟早会闹出大事,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耐心等着,等着齐闻谷什么时候受不了,成了你的刀。”蓝田看着齐闻谷扛起麻袋,慢慢走出院子,转身对着马宇非道:“齐闻谷想要杀掉所有人,你何尝不想?你辛辛苦苦为他们谋幸福,他们却背弃了你,你恨他们,恨他们没有实现你要的理想社会。现在,米屯的人已经不一样啦,他们被钱迷了眼,想要更大的房子,更多的电器,看看这座小山,已经分成了好几个等级。你很生气,也很厌恶,对吧?”
马宇非没有说话,对蓝田投以悲天悯人的目光。蓝田没法直视他,一边走去门口,一边对身后的马宇非道:“走吧。米屯的神啊,你该下山了。看,火又烧起来了,末日的审判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到后面就嗦了,挖坑太多:(
☆、大鱼
蓝田走下台阶,从灯火稀疏的“富人区”,慢慢往底下的灯光走去。
齐闻谷在前面,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拖着那麻袋的钱。二十多年前,一摞摞的钱被细心地包在塑料膜里,几经易手,又被之后的哈顺、童老太太再次包裹起来。现在齐闻谷粗bào地拖着残旧的袋子,钱像砖块一样漏了出来,滚得满台阶都是。
52书库推荐浏览: 安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