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刚但笑不语。蓝田第一次仔细端详吴成刚:他长相清朗周正,虽然头发花白,双目却炯炯有光,言行举止没有马陶山人讲究的做派,反而让人感觉慡朗有活力。
费南神父用他蹩脚的中文道:“好日子,就有好相聚儿啊。”
吴成刚哈哈大笑:“说得对!蓝田,今晚我场里有趴,吃完饭过来玩儿啊。”
这种场合蓝田自然是不能去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老猫一眼。
吴成刚反应快,笑道:“甭看以qíng了,他是乖孩子,过节都得待家里陪阿游,是吧?”
老猫笑了笑,叼起一根烟。费南皱眉:“臭小子,这儿不能抽烟,你挨了多少次打儿了,就不能长记xing儿吗?”
老猫眯眼道:“我就叼着,不点着。”
费南对蓝田叨念:“这教堂150多年了,是得仔细儿保养的。诶,警官,这里平时不对外开放,你既然来了,我们合张影儿吧。”也不管蓝田同不同意,就把蓝田推到圣母像前。又张罗吴成刚和老猫一起过来。
啊?!蓝田傻了,怎么有一种旅游区被qiáng制推销的感觉?跟费南合影要不要收费?
他当然不能跟他们合影,要是照片流出去,被廉署调查可就麻烦死了。何况凌霄云还在后面看着呢。
他硬着头皮道,“我最不喜欢拍照了,要不,我给你们三位拍吧。”
费南也不勉qiáng,笑道:“好啊。中国话说,三人行儿必有老师,我们教里有东方三贤者,小说里有三个□□手。可见三个人儿是个吉祥的数字啊。”
蓝田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逐一扫视过去,嬉皮笑脸的费南、黑帮老大似的吴成刚,叼着烟歪靠着祭坛的老猫――什么三贤者,分明就是三流氓嘛。
☆、圣诞快乐
老猫从修道院出来,直接就开车回家。马陶山的盘山道上清静得很,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能感觉出空气中弥漫着的过节的气息,或许是路旁人家烤苹果派的香气,或许是隐约能听见的孩子们嬉闹的动静,又或许是,心里的时钟走到了今天,自动敲出了节日的颂曲吧。
但老猫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除了工作和应酬,他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里,然后把外界的所有事物摒除在外。
今天唯一不同的是,他见到了蓝田。见到蓝田,是他这两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事了。他得意忘形,甚至把自己的那点家底都抖了出来。虽然从不把这些钱当回事,但看到蓝田见鬼的表qíng,他还是觉得蛮慡的――钱对自己是没什么用,但它却给自己和蓝田的未来,开拓了另一条路。
而且说不准,这真是一条行得通的活路呢。
他提出要跟蓝田去德国生活时,也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但越想,他就越期待。要是一切都做到恰到好处,说不定自己真能全身而退?要是能逃出来,他就跟蓝田一起离开,从此天天抱着蓝田的美好ròu体,蓝田看他的书,他睡他的觉,再雇个人刷碗扫地……还有比这更舒坦的日子吗?
老猫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对人笑得太多了,但只有现在独自在车里,想象着遥远的生活,这个笑才是发自真心的。
他心道,蓝田,你做得很好了,加把劲,我们快点把这该死的烂摊子收拾好吧。
汽车驶进苗家的大门,老猫收敛笑容,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模样,发现脖子上居然有吻痕。他把衬衫领口的扣子系上,严实地挡住自己的脖颈,才走下车来。
老猫走进客厅时,苗稀秋独自在勾毛线。她气质娴静,专心做起事时,更有一种优雅而凛然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
老猫却大剌剌地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姑,我爸呢?”
苗稀秋头也不抬:“不在,你看不见吗?”
苗稀南不在,老猫更是没有顾忌了,他又道:“我刚去玻璃屋,阿游也不在。”
苗稀秋这才抬起下颚,杏眼看着老猫:“你爸爸带阿游去山下喝茶了,她说屋里很闷,想要找你。”
老猫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在苗稀秋边上坐了下来。苗稀秋的屁股震了震,鄙夷地看了老猫一眼。
老猫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姑姑,你是觉得我很没教养吗?”
苗稀秋冷笑:“你心里明白。”
老猫道:“我从小就没人教,确实不太懂礼貌,你担待一点。”
苗稀秋对这种挑衅的口气无法忍耐,道:“人的品格,是在血液里的,有些人教也没用。你在外面怎么野没人管,回来苗家,还是夹着尾巴好好学点规矩吧。”
老猫哈哈笑了起来:“苗家谁订的规矩?”
“谁订?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你既然姓苗,就算烂到根了,外面还是要有苗家人的样子!”
老猫对苗稀秋已经没多少耐xing了,他抬起身,冷笑道:“在家里,你就不用装了。祖上的规矩,都是弄权的人拿来摆布别人的借口,你什么权力都没有,张口闭口祖上规矩,不是很好笑吗?谁有权力,谁就能订规矩――现在苗家谁说了算?”
苗稀秋怒目瞪视着老猫:“好啊,你才回来几天,以为苗家就是你的了,谁也管不了?”
“不,”老猫摇头,“我还差得远呢。不过我好歹看清楚了形势。你跟个女皇一样,好像家里谁都要听你的,就算是吴成刚,在人前也得做做样子,对你做小伏低,但我问你,吴成刚在你面前放个屁,你敢挡住鼻子吗?你谁都支配不了,对吴成刚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也只能欺负欺负我可怜的爸爸。”
苗稀秋雪白的脸蛋立马红了起来,作为有教养的女人,她是不擅于正面撕吵的,被老猫毫无顾忌地说了一通,一下子找不到体面的话来反驳。
老猫继续道:“对了,姑父刚才对我说,他今晚不回来吃饭了。看来,他也装不下去啦,这屋里死气沉沉的,哪有外面的小妹妹好玩儿?”
苗稀秋大怒,道:“苗以qíng,你这个苗家的败类!我们本来都好好的,你回来把一切都弄得乌烟瘴气。要不是你教唆,成刚会这样?”
老猫无奈地摇摇头:“都到这地步了,你对自己还那么不诚实?这里面实qíng怎样,你最清楚了。”
苗稀秋指着老猫的鼻子:“实qíng?实qíng就是,你们兄妹俩都是魔鬼!你说我装,家里最能装神弄鬼的,不是玻璃屋那个吗!家里的男人个个围着她转,说要保护她,到底怎么个保护法,你心知肚明。人人都说她是白纸,你知道我知道,她就是个□□!”
老猫勃然大怒,瞪着苗稀秋道:“你他妈闭嘴!”
苗稀秋自儿子病重后,就承受着巨大压力,此时被老猫一激,几近崩溃。她笑了出来:“你跟她,是同一个蛋里出来的,都是一路货色。她缠着成刚,你也缠着成刚,是怕阿游身体不行,要帮她分担吗?”
老猫汗毛倒竖,重重地把苗稀秋推到沙发上,抵着她肩膀道:“闭嘴!你嘴里拉屎放屁都行,别扯上阿游!”
看到老猫的眼神,苗稀秋有点害怕,她抿了抿嘴,道:“放手,我是你长辈!”
老猫:“苗稀秋,现在苗家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的那些好朋友、好亲戚,个个都排着队找我吃饭,你猜要是出了事,他们会站在谁那一边?你知道我不懂规矩,也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老猫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对苗稀秋道:“别招惹我,离阿游远一点!”
老猫向后退两步,见苗稀秋气得发抖,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走出门口,他感觉还是憋着气,像一双手紧紧地勒住了脖子。他粗bào地把领口的扣子扯开,露出了点点红斑。
――撕破脸也好,这样进展还能快点,老猫心里想。
他已经等不及了,这个家,他一刻都待不下去。
天快黑的时候,老猫听佣人说阿游回来了,就走到了阿游的玻璃房。
阿游一直盯着门口,见到老猫,欢欣雀耀地跑了过去。老猫赶紧接住她:“怎么不穿衣服?”
阿游看着自己半luǒ的身体,只是笑。老猫给她罩了一件宽松的袍子,把她的长发从领口里捞了出来,轻轻捋顺。“再长一点,你走路就要踩到了,我帮你剪剪。”
阿游脸色一紧,摇头不允。老猫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老实点,我很快的,咔嚓几下就好了。”
他让阿游坐在蒲团下,想了想,又把她衣服脱下来,以免沾上了头发,还要清洗。近来阿游越发乖僻,屋里的东西完全不让佣人动,洗衣打扫都由老猫来做。
老猫想起苗稀秋的话,扫视了玻璃屋周围,确定没人,才安下心来给阿游剪头发。
阿游的头发又轻又软,老猫用手比了个长度,就毫不犹疑地剪了下去。发丝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俩的脚下,像下了一场黑雨。
握着阿游的长发,老猫突然就有了一种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的感觉。在妈妈的子宫里,他们就是这样孤独地相依着的。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qíng感的牵绊,在他眼能视物、耳能听声,在他能自主地呼吸第一口空气之前,阿游已经存在他的意识里了。这种感qíng是寄存在感官之外的,所以在老猫什么都忘记的时候,却从来没忘记过阿游。
现在他们就像在母胎里那样,静静地相处着。每次在这样的时刻,老猫都觉得难以言喻的安宁。
阿游道:“爸爸要吃饭。”老猫知道她的意思是爸爸让他们去饭厅吃饭。今天是平安夜,照理应该一大家族的人聚餐,但老猫轻声道:“我们不去,在这里吃吧。”
阿游对这个决定很高兴,于是对刷刷掉落的头发也不那么在意了。
两人吃过了老猫做的简单晚餐,阿游就悃得不行。她躺在了老猫的腿上,道:“哥哥,要睡觉。”
老猫摸着她光溜溜的肩膀,“睡吧。”被子在chuáng边,他拿不过来,于是把自己的上衣脱了,罩在了她身上。
阿游合上眼,很快就沉沉睡去。她的呼吸平稳、有节奏,老猫听着听着也快睡着了。
他也很悃,但他不敢合上眼睛。夜还长着呢,在这样的夜晚,他怎么知道偷摸进来的圣诞老人,袋子里会装着什么东西呢?
经过了多年的折磨,他的心志已经被磨得硬如磐石,此时他对任何事qíng都不再惊诧,也不再放松警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银刀。这是培成托蓝田转jiāo给他的礼物,早上蓝田离去之前,从车里拿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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