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长时间,胡艺苏才来找我。他教训了我一轮,说我不该背叛他。然后他又说,以前的事儿就算了,以后要好好给他gān活。最后,他告诉我一件事,他说,严永乐的妻子生了个女儿,他可能要回老家去了,以后的买卖,我跟明玉jiāo接就行。
当时,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想这是于一梅的鬼魂在报复我吧。我不知道严永乐有家室,其实我也不在意,甚至等我们一起成家后,他要继续养老家的妻儿,我也不会反对的。但他要走?他是想扔下我,还是被胡艺苏bī迫的?
我没有立即去问他。我先暗中调查了他,发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qíng。他有另一个银行户口,里面有很多很多钱,比我们联名开的要多得多;他已经从原来的公寓搬了出去,原来他每隔三个月就要搬家,如果他要躲起来,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还有,他在五年前在老家结的婚,而我竟然完全没察觉。
我这才知道,自己根本不了解严永乐。
直到那一天,我约他到人鱼墅,想跟他摊牌。那天晚上,我们像以往那样,在三楼的房间相会。我把所有的疑问都摆了出来,要他一条条解释。他大部分都承认了,但他说,他不会扔掉我的,他只是迫于胡艺苏的势力,不得以把所有事qíng放在暗处而已。他要我继续给他卖药,等赚够了钱,就带我离开。
我知道他在说谎。而且他连敷衍我、编个好点的借口,都懒得做了。我想,他一定以为,我离开他就会活不了吧。
但我早就想明白了。胡艺苏需要我,但并不需要他,我的能力比他出色多了。严永乐只是在利用我的感qíng,用那些道理在套住我,让我为他赚钱。
那晚,我们还是一样,在房间里□□。他抱住我,碰触到我的假肢时,他退缩了一下。虽然动作很细微,但我感觉出来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一年以来,他一碰到我的腿就会不舒服。于是我说,我把假肢卸下来吧。
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卸掉假肢,就算在严永乐面前脱光衣服,我还是戴着它的。那一晚,他看到我剩下的半截腿,别过了脸。
我很生气,质问他,他不是说过不会嫌弃我的吗?严永乐不回答,只是抱着我的肩膀,亲我的脸,但他即不靠近我的腿,也不看我的眼睛。我看着自己丑陋的下半身,心里明白,再怎么努力,我也不会是个正常人。
就算有了一双腿,美人鱼也从来没适应过陆地上的世界。在那个悲惨的故事里,她不是变成了泡沫吗?
我崩溃了。我举起这双假肢,决定把它们还给严永乐。
你问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他?没有,真的。如果我想杀他,我会带一把刀,厨房里多的是。这样我就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可以□□他的心脏,让他死得舒服一点。但假肢能怎么杀人呢?我只好看着他的眼睛,然后……
他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地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我只知道,楼下的看守马上要上来了。房间里有一个立柜,下面有个双开门的储物格,没多大,但能藏下我这个半截的人。我把自己藏在里面,把假肢放在了架子上。
那个胆小的看守,果然看到尸体后,吓跑了。我听到他下楼的声音,就爬了出来。我很慌乱,随便擦了擦可能印下指纹的地方,拿上假肢,一路爬下楼梯。
如你所说,假肢上沾满了血ròu,我确实想清洗一下,再装回身上。于是我趁看守走出了大门,赶紧爬上鱼缸。
因为没有脚支撑,我用手攀爬着缸壁,本来就很吃力,一不留神,假肢掉进了水里。我没有多想,也跳了下去。冰冷的水包围着我时,我马上就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但也没办法了,假肢沉在缸底,部分被沙子埋了,我就拿起一些比较大的珊瑚,扔到了假肢上面,稍微掩盖。然后我奋力地游了上去,抓住了缸沿,爬了出来。
以前游泳训练时,为了增加臂力,教练会让我们两腿夹住夹板,单是用手往前划动。但那时候我是有脚的,可以作为身体的平衡。现在没有了,就算只是游这么小的距离,已经用尽了我所有力气。
等我爬出硎保我又想到,鱼缸里有些血迹和ròu,最后还是会被发现的吧。可我回头看时,发现鱼儿像游进了漩涡一样,一群群地围着那些血ròu啄食。我很想吐,难受得不得了,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鬼房子。
我休息了一会儿,想到楼上有窗口,说不定能逃走。但等我上楼打开窗子,才发现下面完全是礁石和海,以我现在的状况,就算能跳进水里,也只是死。
我知道时间无多,最后只好躲进厨房。
然后我就听到你们进来了。还好,你们果然没有去查看废弃了很久的厨房,而是跟看守上了楼。我立刻爬了出来,爬出大门,离开了人鱼墅。
那天盘山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也很黯淡,但有很多野狗在路上和树林里追来追去。
我一边爬,一边想,我跟它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曾经以为自己真的是美人鱼呢,但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其实我是野狗,只能在肮脏的地面上爬啊爬,爬啊爬……
如果你们早一点出来,就会看见我。哦不,就算你们看见了,也不会认为那是一个人,你们只会把我看成是一只落单的癞皮狗吧。
当我回到福利院时,我的手臂、胸口、肚子和大腿都没一块好皮了,磨掉的皮肤上,粘着好多小石子。我说自己病了,在房间躲了起来。但我知道躲不了多久,不用两天,我就会被逮捕吧。
我在房间里,又是害怕,又是绝望。但酒鬼发现了,他见我一天没出房门,从窗子爬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他问明了qíng况,第二天就把我的假肢取了回来,归还给了我。
没想到,我还能戴上它。这一次,我发誓,无论如何,我再不会让它离开我身边。
田晓说完之后,大厅里就没有声音了。大家站在鱼缸边,仿佛还看见那没了腿的人鱼,在地上艰难地爬动,来抵抗她那残缺的人生。
蓝田:“明玉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是凶手?”
田晓麻木道:“她知道严永乐死了,就开始怀疑我。我们的关系虽然瞒着她,但她都看在眼里吧。她找我谈了,说一定会庇护我。”
蓝田:“她确实做了很多手脚,所以我们一直没发现你是残障人。”
田晓冷笑:“没错。只要能保住福利院,她什么肮脏的手段都会使出来。”
蓝田摇头叹息:“严永乐和明玉都死了,你终于能离开福利院,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田晓看着他,眼神空dòng,“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巨响。众人一阵慌乱,问道:“发生什么事儿?爆炸了?”
蓝田平静道,“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他们走出了门口,站在了台阶上。
huáng昏结束了,天空一片灰蓝。他们看见在山腰的树林里,飘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烟雾。
柯文薪惊道:“是福利院!”
☆、迁怒
他们一起走到了福利院门口。只见院子里堆满了泥块和建筑垃圾,双层老楼塌了一大半,那口古井被埋在了砖块瓦砾中,完全消失了。
蓝田道:“残障人组织接手了这里后,说这个房子的结构不利于管理,楼上的空间残障人也很难利用,所以决定把房子推倒,重新建一座像医院那样的高楼。不过,建不建得成,还得看筹不筹到钱呢。”
柯文薪:“那孩子们怎么办?”
蓝田:“都转移到市里的福利院。等高楼完工,再送他们回来。”
张扬嘲道:“高楼完不完得了工难说,但领导捡了这么一个大工程,他今年的业绩和荷包就算完工。”
福利院的人都脸色yīn沉。蓝田看向田晓,无奈笑道:“这就是你不要的,现在彻底毁掉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田晓怔怔看着生活了十多年的福利院,只那么一会儿,就变成了残墙败瓦。她麻木的脸终于有了表qíng,眼泪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来。
蓝田见这场戏可以落幕了,朗声道:“各位,你们做过什么事,该负上什么责任,都清楚了。现在有人可以离去,有人要跟我们走,大家能在福利院里共事,也是缘分一场,大家就在这里告别吧。以后,不一定能见面了。”
马一城叹了一口气,率先带着老妇人离去。柯文薪看着田晓,眼里又是苛责,又是悲伤,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胡艺苏谁也不看,冰冷地用脚底碾压碎石。
酒鬼酒鬼呢?蓝田一惊,四处张望,居然发现酒鬼逃掉了!
天气真的暖和了,就算是半夜两点多,在露台上也没有凉意,微风一chuī,反而感觉被温柔包裹着,非常舒适。
蓝田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树,对老猫说:“见福利院没了,舍不得?”
老猫叼着烟,含糊道:“没有。”
蓝田:“这次案件能解决,你帮了大忙,谢谢了。”
老猫笑了笑,把烟拿在手里,道:“那些孩子会怎样,是回不去了吧?我们种的茄子开了花,马上就要长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吃呢。”
蓝田:“十有□□回不去了。”
老猫沉默了一阵,问道:“你同qíng田晓?”
蓝田:“说不上同qíng,只是觉得可惜。她是挺不走运的,但爱她的人更不幸。她想对抗自己的命,方式就是拿身边的人下手。让她不能走路的,是那个撞她的司机,但她杀的却是给了她腿的严永乐。严永乐虽然欺骗她,但对她未必没有过真心。
“杀明玉也是,她要离开福利院和兴奋剂,应该gān掉的是胡艺苏,但她选择了明玉。这是迁怒,于一梅的死,她自己要负最大的责任,却把它迁怒给了严永乐;离不开福利院,她自己的yù望才是主因,她却迁怒给了明玉。这也是人的普遍心理吧,给自己的不幸找个方便的宣泄口。
“还有酒鬼……”蓝田看着老猫,“这孩子为了保护她,成了共犯,小小年纪就要背个杀人的罪名。”
老猫无动于衷,道:“反正他卖违禁品,也是犯了罪,多一个不多。”
蓝田笑道:“所以你才帮他逃走?”
老猫黑眼珠一转,“怎么可能?我用什么帮他,把他从树林里chuī跑?”
蓝田直直看着老猫:“别装蒜,你帮他很简单,什么都不做就行了。以你的记忆和观察力,酒鬼走着走着走没了,你怎么会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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