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改这个礼拜六了吗?"叶文轩深表关切,"你是不是睡眠不足?最近怎么老记不住东西?"
"您对我说实话,我是不是阿兹海默?"柳希言盯着叶文轩,"如果是,我还是早点辞职,不要给科室添麻烦。如果不是,忙到这个程度,您是不是该给我放假了?我已经连续上了一个月的班了。"
"你记xing好得很,还记得上了几天班,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上了几天了。"
"您上了31天。"
诸位内科医生连续上班,固然有舒方球这个重病人的原因,但在阿球出院后,林医生的老婆生孩子,他要求休10天陪产假也是重要因素。加上每次轮到周末放假,都要给老秦顶班――于是两位年资高的医生愣是一个多月没有放假,这才是相亲这件小事一拖再拖的真正原因。
"小林不是回来了吗?你这周补休后可以放一天。"叶文轩说,"一定要记得礼拜六晚上六点到名点御膳。"
"礼拜六就是明天晚上吧。"柳希言相当不满,"我今天晚上值夜班,你让我明天晚上相亲?我明天晚上只想睡觉。"
"……活该你ED。"
那是个很冷的晚上,夜班看急诊看到11点钟,在柳希言觉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时,刚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就又有人敲门。柳希言叹了口气,不qíng愿地挪动了一下老腰,站起来去开门。
着美团外卖外套的男子提着两个外卖盒站在门口,柳希言花了一分钟认出那是他的大居士哥哥。
"顺丰的制服呢?"柳希言上下打量身材高挑匀称哪儿都挑不出毛病的柳希声。
"这个时间点穿顺丰的不太对。"柳希声摘下帽子,把外卖盒递给柳希言。
"怎么了,哥哥?我这里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一段时间,柳希声对他相当大方,不仅一天三餐定时给他叫外卖,而且柳希言经常发现自己的支付宝莫名其妙的多了钱,一周一千到五千,都是柳希声转过来的。他问柳希声怎么回事,柳希声就说以前向他借了钱从来不给利息,现在要补上。柳希言越发狐疑,问他利息打算还到什么时候,柳希声就说还到他结婚为止。
对了,这也是柳希言对相亲一事总是提不起劲的原因之一。
不过,提着外卖亲自出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柳希言的雷达告诉自己,绝对有什么事qíng要发生了,而且是他大哥无法远程解决的。
"没有什么事,弟弟,我今天在城区送外卖送累了,不想回家,想在你值班房休息一下。"
柳希言领着柳希声去值班房,等等,什么叫送外卖送累了?
"哥哥您改行送外卖了?"
"是的。已经打包了几个送到地府去了。"
"……您在跟勾魂使抢生意吗?"
"有点困难的工作他们最近都兴外包。"
"待遇怎么样?"
"还可以。都是计件现金结算。"
"一件是多少钱?"
"一斤huáng金。成色不太好。"
"呵呵,您一天能赚个几斤huáng金啊。"柳希言停不下呵呵,"我一年能赚到一斤吗?"
"不要这样比,我年资高。"柳希声安慰道:"放心吧,哥哥有钱,弟弟你不会受苦了,你结婚前,我都会定时转账给你的。"
柳希言转身扑进哥哥怀抱,道:"哥哥,弟弟年幼,离结婚还早着呢,您多费心了。"
扑完后哥哥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反扑也没有抚摸,觉得自己的戏骨被白白làng费,柳希言看了一眼柳希声,提醒他配合,柳希声只是笑了一下,毫无从前的默契。
心脏似乎被开了一个dòng的感觉再次出现,濒死感让柳希言觉得室颤无非如此。他哆嗦着问柳希声:"哥哥,小莲怎么了?"
"小莲走了。"
"她走了我怎么会室颤?"柳希言捂住胸口,"哥,你去叫护士拿除颤仪过来。"
柳希声指着外卖道:"再不吃凉了。"
即将变凉的外卖适时拯救了柳希言的心脏,异位心律瞬间恢复窦xing。
外卖是柳希言最喜欢的鲜虾云吞面,温度适中,咸度适宜,他边吃边赞叹厨师的可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自己从来没和大居士一起下过馆子,他怎能如此凑巧送来这样的外卖?
弟弟转念一想,世界上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吗?疑惑瞬间被抛在脑后。
"弟弟。"
柳希言抬起头,吃惊地发现他的双胞胎哥哥表qíng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哥?"
柳希声说:"你背后的小伙伴们都走了。"
"投胎了?"柳希言想了想,"二大爷投胎了?"
"嗯。再不走他就不能投胎了。"
"熊猫呢?"
"阿貘自然跟小蛇去了。"
"小莲呢?"
"她合同到期,不肯续约。"
"什么合同?她不是暗恋你的怨灵吗?"
柳希声没再说话。
兄弟俩各自神游,但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尽管最近并不能经常开通付费频道和背后的小伙伴们聊天,对于他们突然走得一gān二净一事,柳希言仍然有些微不适――他再也无法得知那如同YY小说般的前世故事。对了,他还没问柳溪蛇那部YY小说的结局是什么呢,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本方宇宙的宰?成为万古流芳的名医?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不至于转世成如今的落魄样。听柳溪蛇透出的口风,应该不是什么喜剧,不,应该是个彻底的大悲剧。
柳希言此前对前世毫无兴趣,哪怕前世是一坨屎,一条蛆虫,与他如今也没半点关系。他唯一关心的是前世仁兄是否在地下百尺藏下了毕生财富,而如果能通过恢复记忆来获取这些宝藏,他愿意。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并且令他坐立难安,他问柳希声:"哥,有没有办法想起前世的事?"柳希声刚好喝了一口云吞面的汤,这碗面汤已经快见底了。他放下外卖盒子,盒子不太稳,翻在了地面上,倒扣了出来。柳希言把盒子捡起来,发现剩余的汤汁弄脏了地面,他阻止柳希声站起来,说:"我去拿拖把,你别踩到,一会儿该摔了。"
柳希言匆匆忙忙去污物间找清洁区的拖把,找回来后发现柳希声还坐在办公桌前,脚就放在汤汁边上,汤汁扩散开来,已经沿着他的脚底流了一圈。
"你在拖把上踩一下。"
柳希言把拖把放在柳希声脚前。
柳希声没有动。
柳希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柳希声,后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端庄。
"哥。"
"嗯?"
"把脚放拖把上擦擦。"
"哦。"
柳希声把左脚底在拖把上蹭了蹭。
"我是说右脚,你的右脚沾了油。"
柳希言清洁gān净地面,在拿着拖把走出值班房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希声正在看他。
好像隔着几个世纪,隔着整个星系,隔着无尽人海,隔着忘川和轮回,看着一个永远不能属于自己的灵魂。
柳希言的手抖了起来。疼痛那样尖锐,以致于他没有办法克制地放弃了拖把,把掌心按在了胸前。
柳希声站在那儿,没有接近因为过度疼痛而单膝跪在地上的柳希言。柳希言抬头,他的哥哥表qíng安静又无奈,好像涂了一层薄膜的蜡像。
"重湖。"
这是谁的名字?
"重湖。"
第30章 饿鬼2
2
不知是多少次进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那样的熟悉。在薄雾的山谷中,他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浇菜,初生的菜苗让他欣喜,那个孩子却总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不高兴?菜都发出来了。"
"我想我爹。"
"我不是在这儿吗?"
孩子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心疼,眼中忽然溢满了泪。
"爹,你怎么全忘了呢?"
他笑嘻嘻地说:"忘了什么?我没忘啊,小蛇你真奇怪。"村东的赵大头挑水经过,朝他吆喝:"老吴,今天去不去看?斩首!""什么人斩首?"
"反贼!"
"不看,有什么好看?"
小蛇说:"爹,我要去看。"
拗不过孩子的坚持,他们近午时去了市场口。几个反贼,着白色单衣,戴着枷锁,拖着脚链子被拉上刑台。
当中那一个,生得好美,皮肤白,gāngān净净的,头发又黑又长。
小蛇捂着嘴流泪,摇摇头,说不出话。
"奇怪的孩子,是你要看的。"他把小蛇抱在怀里,说,"怕就不看了。"那个人的枷锁被取了下来,风chuī得他头发都乱了。
长得真好。那个人往他们这里看来,忽然笑了。
他并没有被斩首,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倒下,刑台乱成一团,仵作上去验,说是已经中毒身亡。
小蛇哭昏过去了。他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从小蛇手中掉出了一对玉蟾,一青一墨。
他听见周围的人惊叫的声音。
他捡起玉蟾,任头上金针自顾自弹出,落在地上。
剧烈的头痛过后,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他冷静地捡起两只玉蟾,打开其中机关,倒出里面的失魂散,也把疗药一并倒了。抱起小蛇,把他送回村子里。
赵大头不认得他了,他说发现孩子倒在市场口,请他妥善安置。
收尸的两个人被杨叠t折断了腿扔在一边。他抱起柳重湖的尸身,策马至长白山。
水银可以防腐,他把重湖放进了充满水银的棺樽。置放入开凿的yīn凉地dòng里,地dòng里放满了冰块。
他没有钱,四处找人要钱、劫财,bī着匠人,整整两年,修陵,开dòng,制棺,炼汞,凿冰和看护。
蝎毒根本无药可解,刀家的方子是骗人的,柳重湖早就知道了。
弥勒教的人下毒也罢,不该将他捉送官,以牙还牙,让他作反贼死。可是当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杨叠t已经不去回想什么时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jiāo代过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将玉蟾拿出来。只是小蛇忍不住。
杨叠t找回柳溪蛇,让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马过了huáng河,去到江南。
他听闻,江南那儿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弥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宁静,肖琳和肖师勇全家老幼以及整个村庄,在睡梦中被屠戮殆尽。
那是一个满月,冲天火焰如同红莲业火。
八月十八,钱塘cháo如期而至。杨叠t伫立江边,看着如同千军万马的cháo头良久,打马离开。
长白山里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杨叠t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许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边。
重湖生前想忘记什么,他终于知道了。
杨叠t想,如果是他,唯愿永生永世不再记起。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cháo头。重湖打着灯笼,下了梯儿,远远对着他笑。
走吧。
柳希言无法倾诉那种疼痛。他知道如果机体疼痛过度,可能造成晕厥或者休克,但他并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这一次,从始至终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岁,是中国人,职业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他反复地qiáng调着这一点,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几度令他要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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