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带头泼水的也是个女生,个子挺高,都快和田竹君相差无几,一开始被田竹君的气势震了下,随后很快恢复了镇定,捋了把袖子,拖长调说:“你是谁啊,哪个班的?我们女孩子之间玩游戏呢,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田竹君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玩游戏?你看看,她身上都没一块gān的了!”
“她喜欢啊,谁让她说自己是鱼啊。”高个女生高高昂着下巴,说完左右看了眼,又和其他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余小鱼,你自己告诉你这小男朋友,你是不是很开心啊?鱼怎么能离水,我们这么为你考虑,是不是体贴的好朋友?”
田竹君脸颊充血,连平时嘴上挂着的文绉绉的道理都忘记了,嘴唇哆嗦着说:“总之,你们真的不对,很不对!”
像是瞧出他外qiáng中gān,高个女生一点没有退缩的意思,冲边上另一个学生打了个响指,说:“再来桶水。”
田竹君挡在余小鱼跟前没挪开步子,握成拳头的双手战栗了下,倏地抬起来,捏住了那女生的手腕。
“你gān嘛,想打人啊?”女生叫了起来。
“我没有。”田竹君梗着脖子说,“我,我不会让你再欺负人。”
女生轻蔑地哼了声,对抬着桶过来的人努努嘴,说:“泼,愣着gān嘛,只管泼。我就不信这小白脸敢打我……”
田竹君脸色红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成了条发紫的茄子,还是被冰冻住的,既不敢动,又不肯退。
这时边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都住手!”
女生看到李冬行,毫无反应,又看见李冬行后面跟着的值勤老师,立刻怂了。
田竹君看看李冬行,又看看在教训学生的中学老师,脸上浮起一点迟来的尴尬,手脚跟怎么摆都不对位似的,硬邦邦僵在原地。
直到有只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一个声音从身后轻轻响起来:“谢谢。”
☆、她是鱼(三)
见女孩全身湿透,值勤老师安慰了她几句,说会帮她同班主任请个假,提前放学回家换下衣服。
“那个,你叫余小鱼是不是?”田竹君转过头去问依然揪着他衣服没放手的女孩,“咳咳,你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余小鱼盯着脚尖,很平静地说:“妈妈还没下班,家里没人,没钥匙,进不去。”
她衣服和头发上的水还在一股股往下滴,把田竹君的裤腿都打湿了几道。
既然没法回家,这副láng狈的样子也不适合回去上课,李冬行和田竹君只好带着余小鱼去了校门对面的甜品店。
李冬行给余小鱼买了杯热巧克力,又问店主借了条gān毛巾,等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就见余小鱼已经换上了田竹君的运动外套,湿透的校服被塞进了一个塑料袋里,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余小鱼默默接过毛巾,慢慢擦起头发,等不再往下滴水,就用一根橡皮筋把长发绑了起来。
“我记得你。”她看着田竹君,“我想偷你的花,你还帮我忙。”
她没说谢谢,语气还是淡淡的,就好像在称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样。
李冬行略微惊讶地看了眼田竹君。他倒是没想到这么巧,田竹君口中的偷花贼就是眼前这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田竹君的脸色又转红了些,没提花的事,而是颇为不平地说:“她们这么欺负你,也太过分了,换成是谁都看不下去。”
他犹自愤慨着,余小鱼却没多大反应。
“这没什么。”她手里捧着那杯热巧,一口没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再看田竹君了,而是盯着木头桌子上的纹路出神。
田竹君愣了下,更加激动地说:“怎么会没什么呢?她们拿水泼你!她们是不是平时也一直这么过分?你,你不能由着她们欺负!她们很坏,要是你不反抗,她们只会变本加厉,越来越凶。她们是不是还威胁你,让你不准把被欺负的事说出去,否则你就是胆小鬼?没关系,我帮你,我会帮你的!”
他一股脑说了好长一段话,连前因后果都自个加上了,活像亲眼见到了之前发生的事似的。
余小鱼安静地听完,细细的眉毛轻轻拧起了一点点,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表qíng。
“可是,她们没说错啊。”她慢吞吞地说,“我是鱼。”
田竹君本来已经做好了继续长篇大论的准备,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嘴张了一半,哑了。
他艰难地理解了下,不确定地问:“那个,因为你叫余小鱼?”
因为名字而被起绰号甚至被群起攻之,在每个人的中小学时代都是常有的事。
可余小鱼坚决地摇摇头,重复了遍:“我就是鱼。”
田竹君的嘴巴越张越大。
这事大概超出了田竹君的常识范畴,却让李冬行有些警觉。他似乎从余小鱼的言行上窥见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征兆,出于专业本能,他试探着问了下:“你是说,你觉得自己不是人类?”
田竹君这会反应过来,埋怨地看他一眼:“冬行学长,你怎么能说人家不是人呢?”
然而余小鱼毫无生气的意思,对着李冬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有的时候是人。”她的语气就跟解释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自然,“其他时候是鱼。”
田竹君彻底傻眼,老半天才把脑袋转回来,怔怔地看着余小鱼,压低了声音暗戳戳地问:“妖,妖怪?”
李冬行一愣,他总觉得田竹君有种挺神奇的气质,有时候想法迂得转不过弯来,另一些时候却一蹦三丈高,跑得比别人都远都快。
余小鱼盯着田竹君,一直表qíng空茫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唇边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整个人都活泛了那么一瞬。
她慢条斯理地说:“傻瓜,我不是妖怪,我就是鱼啊。”
直到把余小鱼送上回家的公jiāo车,田竹君都像浮在云里雾里的状态,回学校的一路上,嘴里都在念叨“是鱼”“不是鱼”,过了会忍不住问李冬行:“她的意思是,她有时候会变成那种,水里游的,可以吃的,有鳞片的,动物?”
李冬行被他逗得略微发笑,不过他也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斟酌了下词句,回答道:“不是真的变成鱼,恐怕是余小鱼同学有时候会出现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变成了鱼。”
“她……那她……”田竹君呆了下,“她是不是生病了?”
李冬行皱着眉点了下头:“很有可能。”
从余小鱼自己的描述来看,这是挺典型的分离症状,如果qíng况属实,她的病qíng还不轻。
田竹君沉默了会,说:“我想帮帮她。”
李冬行没问为什么,他看得出来,田竹君因为某些原因,对这女孩格外上心。
田竹君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叹口气就自己说了出来:“她会被那样欺负,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病,让别的同学把她看成异类。今天这事我有责任。她老是偷偷逃课,肯定是在学校里待不下去,我却没问她有什么苦衷,还长篇大论地把她劝回去上课,这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如果她没有回去上课,又怎么会再次被同学欺负呢?”
李冬行实事求是地说:“你今天站出来阻止,已经算帮忙了。”
田竹君激动地摇了下脑袋:“这算什么帮忙?治标不治本。那群坏蛋不会罢手的,他们要是看你不顺眼,总有理由欺负你,这一次逃了过去,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总有没人帮你的那一天。”
李冬行犹豫了下,问:“竹君,你以前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遭遇?”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超乎寻常的共qíng,突如其来的勇气,今天田竹君的表现,与那天小红楼里对着医闹的人不敢说话的懦弱男生大相径庭。
田竹君眼睛睁得大了些,过了会抓抓头发,苦笑着说:“冬行学长,你们是不是会读心?我……我以前在附中上学的时候,的确和别的同学有点……摩擦。他们笑我胆子小,是只会说奶奶长奶奶短的乖宝宝……我……唉。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奶奶说我烂泥扶不上墙,总是临阵脱逃,我大概就是这么一无是处。”他念叨完,又抖了抖手里皱巴巴的外套,“对了,今□□服又弄脏了,裤子也沾了水,幸好不用回家给奶奶看见,否则又要挨骂。”
在自家奶奶的常年高压下,田竹君的自信就像千疮百孔的气球,无论怎么鼓劲,下一秒就会瘪回原形。
他这絮絮叨叨抱怨自己的模样,倒是让李冬行想起了郑和平,心里难免浮起了一点亲切感。
“其实你确实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李冬行大方地拍拍田竹君肩膀,“下次让她来jīng神健康中心看看吧。”
田竹君一脸醍醐灌顶,对李冬行说了好几句谢谢,说明天就打听下余小鱼的班级,一定把人劝来中心治病。
李冬行告别田竹君,拎着刚顺路买的生煎包和糙莓蛋糕,一个人走回小红楼。
办公室里还是只有穆木一个人,程言看样子还窝在生物楼不肯回来。
穆木看见蛋糕大为惊喜,连夸李冬行有良心,喜滋滋地拿在手里。
李冬行拿着生煎包,迟疑了好半晌,拿不准是不是该给程言送去。
“好不容易买回来的,打个电话叫程言来一趟。”穆木一只手挖着奶油里的糙莓,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就想给程言打电话。
“不,不用了。”李冬行看了眼时间,阻止了她,“那个,师兄大概在忙。我有事要去找韩老师,先把生煎包放这里了,如果师兄回来得晚,对他说先拿回去热热再吃,吃凉的对胃不好。”
他这番叮嘱,又让穆木好一通嘲笑,说他活像里嗦的小媳妇,让他放心,生煎包是给他亲亲师兄的,她这个师姐才不会偷吃。
李冬行只是笑笑,看了眼时间,定了定神,下楼去找韩征了。
穆木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觉得刚刚吃下去的蛋糕又消化得差不多了,瞥了眼搁在桌上的生煎包,撇撇嘴说:“死程言,还不回来的话,别怪我言而无信吃了你的包子。”
一百米开外的六楼,程言坐在实验室里,忽然打了个喷嚏。
已经五点多了,他想了下是否要去食堂吃晚饭,可一想到郑和平做的饭菜,又觉得食堂里所有的食物都寡淡无味,光是想想就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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