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席话全未提到警察介入,甚至暗示他们对孟敏之死毫无兴趣,只想出于科学角度,搞清楚噩梦之事。
这番话算是借力打力,无论武晓菁最初找上他们是否只是做戏,现在也没办法说出不相信科学能解决这个问题,来拒绝程言他们的帮助,否则就是自行打脸。
李冬行听程言说完,一双大眼里写满了□□luǒ的崇拜:“师兄,你这理由找得太好了。”
程言:“谁告诉你我在找理由的?噩梦的事本来就是最有趣的一点。出于怀念也好,出于愧疚也罢,一个人反复梦见孟敏,都是可以理解的。一群人、还都在午休时候梦见同一个人,又是出于何故?”
李冬行:“……集体愧疚?”
程言:“……”
李冬行看见程言黑脸,智商赶紧上线了下:“但他们没说在家里也会梦见孟敏。”
程言不免欣慰,他这师弟还没被正义的jī血冲昏大脑。
“这件事,看似是一个问题,其实是两个问题。”他伸出两根手指,轻晃了晃,“之前我也有些糊涂,被武晓菁的反应带着走了,整天想的都是他们和孟敏的关系,和他们做噩梦的心理。而实际上还有第一层问题。他们为什么会做这个梦?还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之前说了,梦也是大脑神经活动的一种,会产生这种现象,一定有其背后的神经机制。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如今武晓菁想避开第二层,那么我们不妨从第一层上入手。”
程言把手指收回来,□□衣兜里。
李冬行是个会对公道很执着的好人。程言自忖没那点觉悟,可好歹他自己也是个科学工作者。
如果科学与道德有什么殊途同归之处,那大概是它们都指向对真相的追求。
到了写字楼楼下,武晓菁照例下来迎接,就是态度比不上前一次热qíng。走过大厅的时候,他们还是看见了薛湛,不过今天小保安没再敢朝他们探头探脑,做到了目不斜视,既没看武晓菁,也没看李冬行。
出了电梯,武晓菁说:“二位抱歉,我们部门正在筹划新项目,今天大家都忙得很,下午还有几个会,恐怕没法分出时间来同你们聊很久。”
这话堪称冷淡,可是程言并不在意,开门见山:“武小姐,刚见面的时候,师弟也同你介绍过了。我不是jīng神病学专家,对谈话咨询一窍不通,我是个研究神经科学的,只关心一些科学问题。所以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同你们聊天,而是想研究研究你们的梦到底是怎么来的。”
武晓菁努力做出一副好奇的神态来,问:“程老师可有猜想?”
程言边走进办公室边四下打量,说:“显然,有东西在搞鬼。”
武晓菁表qíng一变,顿了几秒才挤出一点微笑:“没想到程老师也相信这些。”
程言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老学究似的摆了摆:“我说的东西,就是东西而已。”
武晓菁怔了怔,觑了眼李冬行,显然没弄明白程言的意思。
李冬行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师兄的意思是,我们都是科学工作者,不相信有鬼。”
他看似恳切的解释,却无比直白,像是暗含着讽刺的深意,听得武晓菁脸色更难看了些。
可她到底有着大风大làng里练出来的脸皮,将摇摇yù坠的笑容保持住了,半是惊喜半是欣慰地说:“我也始终相信,这事一定能被科学解释。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程老师尽管说,我一定配合。”
程言只说他打算做个实验,第一步是借用下他们的休息室。
武晓菁自然点头同意。
“这里和你们平时午休时候一样吧?”程言在室内转了圈,“什么布置都没动过?”
武晓菁:“恩。就是有了那个问题之后……同事们就没人敢过来午休了。”
程言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看手表:“现在这个点,也是你们午休的时间。”
武晓菁:“是。”
程言横躺下来,抬腿搭上沙发一侧扶手,摘了眼镜闭上双眼:“我借地方睡一个小时。”
武晓菁闻言就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吩咐其他同事别进来打扰。
李冬行本想跟着她离开休息室,走了一步被程言叫住。
“你上哪去?”程言眼都没睁,却好像时刻留意着李冬行的动静似的。
李冬行:“我……争取再和其他员工聊聊。”
话是这么说,他其实只不过是有些不敢留下。
“打糙惊蛇。”程言眉头轻蹙了下,“武晓菁暂时有了戒心,肯定下过封口令,他们如果打定主意要隐瞒或者撒谎,你用什么办法套出话来?又是韩征教的法子?”
李冬行用一种指天发誓的语气说:“没,师兄,我保证再不用其他人格胡来。”
休息室里除了能睡人的沙发,还有一张扶手椅,正对着沙发。左看右看,李冬行也就这么一个地方可去。
一想到要在这张椅子上坐个一小时,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看程言睡觉,李冬行心里同时冒出了两个念头,一个想让他拔腿就逃,另一个却把他钉在原地,甚至带来一丝隐秘的欣喜。
没想到程言提供了另一个选项。
他在躺下的那一刻,就抽出了原本搁在沙发chuáng一头的软垫和枕头,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织物扔到了茶几上。程言对自己使用的东西从来有不轻不重的洁癖,这些家具用品看似gān净,但到底是被至少十来个陌人用过的,他铁定碰都不想碰。可就这么平躺着绝对不舒服,他翻了几次身,试过把一侧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几秒后还是抽了出来。
他略微懊丧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看见了正打算在扶手椅上坐下的李冬行。
“过来。”程言坐起来,冲李冬行招了招手,拍拍自己的脑袋躺的地方,“借我个枕头。”
李冬行目瞪口呆,身体先于意志,听话地在沙发chuáng一头坐下。
程言把脑袋搁上他的膝盖,动了几下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出了口气,叠起双手,重新闭上眼。
他的逻辑很简单,平时李冬行的小未人格出来的时候,没少把他当枕头当抱枕。这好不容易有了个扯平的机会,适当让师弟出出力,他一点都没觉得过意不去。
程言这一躺,自己心里坦dàng得很,却把李冬行憋得够呛。
自从做了那个梦,这还是李冬行头一回离程言这么近。
他双膝并拢,从脚尖到头发丝都绷得紧紧的,全身没有一处细胞不在紧张。身下明明是柔软的沙发垫,程言的脑袋也重不到哪里去,却好像两面烧红的烙铁,把他的腿夹在中间,让他动弹不得,发烫冒烟。
他的目光在整间屋子里飘来dàng去,从天花板上石灰的一点裂痕,到木头茶几上的一块小圆斑,竭尽细致地研究了一遍。然而时间过得那么慢,他看完了这空间里了然无趣的所有,也不过花了短短五分钟而已。
李冬行不敢去看程言。
可膝上之人的存在是那么qiáng烈。程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眼睫的每一下眨动,都好像被这满室的静谧放大了,总能被李冬行的感知捕捉到。隔着一层布料,李冬行甚至能通过压在他膝上的重量,来分析判断出程言每一根发丝的形状。他的腿被扎得痒痒的,这点痒顺着他汩汩涌动的血液直通心脏。他整个人都痒了起来。
刚刚那个劝说他留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他说,看一眼吧,就一眼。
李冬行被蛊惑了。
他动了动僵硬得如同久未上油的轮轴一般的脖子,让它艰难地低下去,偷偷看了眼程言。
就这一眼,他发觉自己再移不开视线。
百叶窗是闭着的,可难免还是有一些细碎的光照进来。可能落到程言脸上的大半,都被李冬行挡住了。可其中仍有一缕沾到了程言的发丝,随着风拂动窗户的节奏,变幻着宽窄,就好像一点碎金在他发梢上跳舞。
李冬行像是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
他专注地盯着那点金色,当它移动得离程言的脸更近的时候,他的余光就能畅快地跟着外移一点点,最多能看见程言的一只眼睛和一半鼻梁。如果那金色再往里些,他就只能盯着程言的耳朵瞧。不过他因此发现了一件以前不知道的事。
程言耳后有一道看着有些像疤痕的印记,时间应该挺久了,已经很不显眼,就比脖子的皮肤稍微暗一些。疤痕是往脑后蜿蜒而去的,大半被发丝挡住,看不出到底有多长。
“程老师以前受过伤啊。”郑和平嘀咕起来,“之前都瞧不大出来,看着还挺重的,不知道当时疼不疼。”
李冬行的心抽了抽。
梨梨鬼鬼祟祟地冒出来:“你是不是很想亲上去啊?”
李冬行差点没打了个激灵。
梨梨:“可这不是套路嘛,你刚刚明明就在想,师兄痛不痛,人家好心疼。然后很多电视剧里都那样演,亲亲能止痛……”
李冬行很想在意念里一把按住梨梨的嘴不让她说话。
郑和平很懂地说:“都说了有些事不要拆穿,让冬行自己来,自己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李冬行:“……”
他就知道这些人格之前憋着不说话,但绝对不意味着真的消停。
这时膝盖上的人动了动。
“多久了?”程言皱着眉眨眨眼,声音里还有些沙哑。那缕光随着他的动作she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本能地转了下脑袋,在李冬行腿上蹭了蹭。
“差不多一个小时。”李冬行努力忽视腿上越来越异样的感受,赶紧看了眼手表。
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之后的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程言坐了起来。
他在茶几上抓起眼睛戴上,目光又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随即定格在某个位置。
“我大概知道梦是怎么来的了。”像是胸有成竹一般,程言微微勾起嘴角。
☆、诡梦(十)
程言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站起来,冲外头办公室里坐着的武晓菁匆匆点了下头聊作招呼,直接就闪到了屋外。
李冬行走得就没那么快了。
“腿麻了?”临进电梯前,程言一眼看出他动得勉qiáng,似笑非笑地甩了句,“不争气。”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记得谁是害了李冬行的始作俑者,放慢脚步等到师弟站稳了可以跟上,这才一齐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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