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章肃文一下愣住,那支糖葫芦就这么杵在他的面前,红通通的,却不知红的是这根糖葫芦,还是握着糖葫芦那女子的脸庞。
章肃文终于不再是一板一眼的冷面孔,偶尔沅绣唤他“哥哥”的时候,他也会回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女娃儿就笑得越加高兴。
之后,沅家忽然提出要不要给两人定下个娃娃亲,章父找到章肃文,询问他的意思。
“我的婚事?和谁?”那年章肃文八岁。
“沅绣,最常粘着你,你待她最好的那位。”
章肃文屋子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绘的画,画的前景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景则是硝烟滚滚的沙场。
男孩蹲在女孩身前正替她整衣,而女孩手里则拿着一根剩了两颗的糖葫芦。
章肃文看了片刻,回身答应:“好,我答应。”
之后,章肃文入朝拜将,领兵镇守边关。两人常常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但沅绣的家信每一月都会按时地寄送到军营。
每封信的最后一句,一直都是同样的一句。
哥哥,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每次回去的时候,沅绣都会在城门口等我,无论晴雨,无论风雪,从开城门,一直等到我出现。她说,‘她最遗憾的是不能同我一起上阵,于是只能守着,等我每次回来。’我每次劝她不要再等,她却始终不曾听进过。直到这一次,我回来了,可她却没有再出现在城门口。”
章肃文一仰头,灌尽了最后一口酒,转过头却发现白辰已经歪在榻上了。
章肃文蹑手蹑脚地拾掇好东西,折身出帐。却听身后一阵悉索,chuáng上那人已翻身坐起,揉着额角,缓缓道:“你当日问我,沅姑娘是不是妖。我答不了,因为我不曾见过她。但照你今日所言,若她生而为妖,将军你不应该不识。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她自己都不知缘何会成妖。”
白辰甩了甩脑袋,随手披上外衣,每走一步,浮在掌中的蓝白烟雾便浓上一分,却见他越过章肃文的身边,竟是先一步出了营帐。
“将军,夜风生妖,让你的侍卫千万不要落单。”
“唰!”
章肃文只觉眼前一亮,一抹透亮的蓝光刹那割破夤夜,白影闪过,冰凌剑出鞘。
“砰。”
一只浑身长满棕色鬃毛的蜘蛛直挺挺地摔在章肃文的面前,脑门已被捅得稀巴烂,而脊背的正中央,却有几条森白的条纹,拼在一起,酷似一张}人的人面笑容。
“啊啊啊!”
这时,周围的营帐内,连滚带爬逃出那些慌乱的护卫。
“将……将军……都是蜘蛛……”
☆、孰死孰生
彼时,营帐周围发出越来越响的爬行声,借着若隐若现的月色,章肃文扫了眼四下,饶是他久经沙场,此时也头皮发麻,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恶心。
放眼所见,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满地尽皆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背上都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人脸。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却见一名刚刚逃出大帐的士兵猛地摔在地上,瞬间,他的身上便已爬满了数之不清的蜘蛛,迅速吐出的蛛丝不一会儿已将人牢牢包裹成了一只虫茧,然而这些蛛丝并非常见的纯白,而是墨色中,泛着丝丝幽暗的huáng色。
章肃文摔了手中的火炉,一把抽出佩剑。抬步抢上,一抹银白剑光砰地绽开,几下劈出一道血路,朝那名被困住的兵士冲去。
“噗!”
乌压压的蛛群中,但见那道银光,似蛟龙出海,顿掀层层骇làng,惊得霹雳声隆隆作响,剑尖一下扎入虫茧,章肃文持剑的手轻然一转,旋即在混黑的蛛丝上拉开了一刀长长的口子。
“不要!”
半空中冒出一声焦急的阻喝,然为时已晚。
“哎呀呀!”
一道浓稠的黑水宛似一支离弦的利箭,以迅雷之势,she向章肃文。
章肃文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已跟着让人扑倒,耳边响起白辰的骂骂咧咧。
“不是让你住手吗!”
白辰扬二指,飞出一簇九幽灵火,烧缠住那具虫茧,还不及眨眼,澄蓝的火舌一完完全全吞噬了那只虫茧,当场焚出了一抹黑中带huáng的烟雾。
章肃文沉着声,应了一句:“你说得晚了。”
“是你的动作太快。”
白辰按着肩膀起身,章肃文这才发现,这人肩上的衣裳染了一大片的墨汁,方才那道黑水终究还是溅在他的身上。
“让你那些小兵抱个团,先用火把挡一下。”白辰说着,冰凌剑又再挑起脚边的一只蜘蛛,锋利的剑尖直接捣糊了它的脑浆。
然而那些兵士早已被吓得手足无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满山满地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更有一些,顺着他们的裤腿,竟是钻了进去。只要人一旦倒下,那就会和之前那人一样的,立即被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茧子。
章肃文四处张望,瞧见方才那只被他摔了的火炉,居然烧出了一片光秃秃的安全带。只见他几个纵跃,凌空便将长剑一挑,将那只正燃着的红泥火炉挑了过去,大声吼道:“聚在一起,别落单。用火烧。”
将士们听惯了他的军令,章肃文忽然这样吼了一声,反而让那些慌乱的士兵冷静下来,还余下的十数人背靠背到地围在一起,仗着火势,驱赶爬近跟前的蜘蛛。
这厢,章肃文甫一落地,便有一只硕大的蜘蛛张着一对蠓齿杀将过来。
“砰!”
一剑,自其脑门狠狠斩入,白辰立在蛛身上,拔出冰凌剑剑,冲章肃文扬了扬。
“多谢。”
章肃文忽尔一笑,学着白辰的模样,青锋长剑撕开道道剑光,他是比白辰更狠更准,那些蜘蛛被他一剑断成两爿,挑在半空中,剑身随之一转,莫说脑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坨。
“将军,不若比一比,今晚咱们谁杀得多。”
白辰一脚踩碎两只蜘蛛,手中的那把冰凌剑剑刃已然染成了血红,正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水,白辰的嘴角噙出一味yīn鸷的狞笑。
“谁输了,谁请一顿好酒。”
“上仙可不得用仙术。”章肃文亦来了兴致。
“哎,老夫伤没好,用不了,不然早划他十七八个结界了。”
“成jiāo。”
天边的胧月躲进云层,此时林间早已杀成了一片墨海,到处是支离破碎的蜘蛛残骸,还有一望无边的黑色。
昨日还茂密的林子,如今却是每一棵树上都溅满了漆黑的水墨,树叶刹那凋零,只留下满是疮痍的枯树。
“轰!”
一声震耳yù聋的巨响,林中窜出无数的冲天火光,九幽灵火一发不可收拾,如疾风过境,摧枯拉朽地横扫过整片林子,那些蜘蛛一旦碰上灵火,立刻烧成了一缕暗huáng的烟雾,散出一阵一阵的恶臭。
一行人不知杀了多久,只道连提剑的手都已麻木,每个人都像从浓墨中捞出来一般。
暗夜从未有过的长,长到白昼都被遗忘。
章肃文眉心蹙起,手腕无意识地又斩杀了一双蜘蛛,救下最后两个的兵士。
“将……将军……”小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柄长//枪“乓”地掉在地上,“将军,我……不想死啊……”
“轰!”
白辰忽然从天而降,一掌拍在小兵的脊背上,再一剑挑开他的衣裳,一股浓稠的黑水蓦然被吸入了他的掌心,从兵士的背上掉下一只gān瘪的蜘蛛,让章肃文一下捣成了稀泥。
“唔……”
白辰闷哼一声,摇晃的身子被章肃文一把扶住。
“谢……”
“今晚你谢了太多次了。”白辰勉qiáng挤出个狰狞的笑容,“好在天快亮了。”
天际终于露出了一线的薄光,白辰瘫坐在地上,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九幽灵火焚过,地上的那些蜘蛛尸体焚得gāngān净净,否则让他坐着一屁股的蛛尸,他一定炸毛
“三千七百零六只,本将胜了。”章肃文拄剑在地,也是喘着大气。
白辰斜了他一眼,嗓音沙哑:“行行行,算你赢了,在你部下面前,总得给将军你留几分面子不是。”
白辰仰面躺倒,日出时分,被霞光晕染的彤云愈来愈亮。
章肃文同是累得不行,倒在他的身边:“多……呵呵,算了。”
“嘿。”
“若不是你,昨夜我军几个,已丧在这些蜘蛛的口中。”
白辰凝声问道:“将军可是知道这些蜘蛛为何会出现?”
章肃文听得他的声音忽然严肃,也一并认真起来:“怎么?”
白辰示意他扶自己一把,以指为剑,从一只死蜘蛛背上,那张人面的额心剖开,一点微小的灵火一下从他的指尖跳进了尸身中,不一会儿,章肃文瞧见一颗雪亮的冰珠子从蜘蛛的身体里浮了出来,冰珠子里游着一条ròu红色的曲线。
“这是?”章肃文又是惊讶,心底又隐隐觉得一些不安。
白辰重重地舒了口气,两指捏起冰珠子,悠悠开口:“章将军可还记得,我在长空寺同将军说的故事。南岭蛮王,以蛊驭兵。”
“记得。难道!难道这些是蜘蛛是……”章肃文的话说了一半,却是把他自己都惊住了。
白辰摇摇头:“也不一定,毕竟人家蛮王驱的可是人,这一大伙蜘蛛算个啥。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
南岭蛮王,当初驱蛊兵,横行南州,最终却因为章家而一败涂地,如今这些蜘蛛现世,便如当年的蛊兵,且还是冲着章肃文而来。
莫非其目的,真的是?
复仇!
“章将军,恐怕沅家小姐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白辰抬手挡在眼前,金乌跃出,天地霎时一片光亮。
漠古镇。
章肃文远远眺望着城门,来来往往的人群,可他要找的那抹身影,自那日之后,便再不会出现了。
白辰行近他身旁,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一场大战脱力,身上的魔纹吸食了那些黑水,竟也是兴奋起来,吓得白辰以为那些蜘蛛也都入魔了。
幸好魔纹并没有得瑟多久,大概是发现那些黑水只是山寨的,之后才慢慢消停下来。不过这一来一去地折腾,还是把白辰折腾得够呛。
“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去?”
章肃文面露痛苦,声音一度哽咽:“我总在奢望,总以为还能再见到她。”
白辰和章肃文走在城中,一路上却是有不少人对着章肃文指指点点,后来又避之唯恐不及。
“啧啧啧,看来将军在镇上的人缘不咋地啊。这都第几个绕道走了啊,哎哟喂,还是个美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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