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_西境【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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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qíng报费,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一枚一圆钱滚到我的脚边,倒下去,“那怪物是一种稀有的东西,从秦汉起便有记载,叫做避影匿形。”
“避影匿形,成语,指隐蔽起来不露形迹。”考据狂人举起手机上刚刚查到的资料,“这个典故出自清朝侯方域《南省试策二》,不可能始记于秦汉。
“因为你搞反了因果啊,不是‘避影匿形’出自《南省试策二》,而是侯方域借了它的名字才写出‘而况于避影匿形’。”
“不,‘出自’的意思就是之前没有任何记载,和你刚才说的始记于秦汉显然矛盾。”
“认定没有记载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静。
我继续:“这东西怎么称呼都可以,名字并不重要,妖也好魔也好,和人鬼神仙等等一样都是生命形式的一种,或者,它们都是‘物’。”
“物?”考据狂人重复。
“似乎你可以接受了,唯‘物’主义者?”我摆出嘲笑的表qíng,“说‘物’也只是一个汉字,堆叠的笔画没有意义,所有意义都是人的理解,我姑且叫它‘物’吧。‘物’有各种存在形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喜yīn,有的喜阳;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有的对人有益,有的对人有害,或者根本与人无关。至于避影匿形么……它的住所是人和动物的影子,你看不见它,只能通过它改变影子形状的能力来察知它。它吸收宿主的恐惧成长,长到足够qiáng大便将他‘吃掉’,而这所谓‘吃掉’,就是将宿主的jīng魂从脚底抽出,拖进影子里,将它变成一个新的避影匿形,再分别钻进其它影子,以此增生繁殖。这就是它的存在形式。”
对面的男人听得呆住。
“换言之它的能量来源于你的恐惧,只要你不怕它,它就会失去力量。当它觉得没有吃掉你的可能,就会离开你的影子寻找新宿主,不过看上去……”我兴致盎然,“你只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下?我倒是很想看看避影匿形吃人的全过程。”
“一般来说人类不可能自行克服恐惧。”男人走后,考据狂人说,“从心理暗示的角度,不如告诉他这种qíng况完全无害比较好。”
“从物种多样xing的角度,一两个人被避影匿形吃掉也没什么关系。”我说,“何况他并没有‘死’,只是将自身的存在形式从人转化成了避影匿形,说不定在那之后,他会发现以人的模样活着原来那么无趣。”
“你的论点十分反人类。” 考据狂人盯着我。
“人类不是世间的唯一存在,也并非位于食物链顶端。”我回敬。
“身为人类,反人类是罪恶的。”
“破坏天地秩序才是罪恶。”我笑,“这是一个人和一只避影匿形的死斗,我没资格对他们的胜负横加gān涉,何况现在避影匿形也剩不了几只,大概很快就要灭绝了。”
“为什么。”
“你觉得在这个行色匆匆的时代,会有几人停下片刻去留意自己的影子呢?”

☆、证据

卫远扬停下片刻,擦了擦汗,抬头望望逐渐变黑的天色:“亏那司机还说半个小时就到,再这么下去真要在山里打地铺了。”
“应该不远了。”谢宇发挥侦探小说家的xing能,指着一块地面,“这土上的脚印还是湿的,可能有村民刚刚经过。”
此言非虚。
再向西走出几里,路旁果然出现了零星的民居,三两村民都向这对陌生人斜睨过来。
卫远扬心想有戏,赶紧挑了一人叫住:“大哥,请问这是哪儿啊?”
那人嘟囔了一句,口音很重,不太像川渝方言。
“什么?”卫远扬没听懂。
村民眼神戒备,换了带口音的普通话:“你们从哪来的。”
卫远扬装傻:“我们从四面山镇过来徒步的,有点迷路,请问前面多远能到镇子?”
村民哼了声:“再往前只有山,最近的镇子得往东走。”
“我就说搞反了嘛!你偏不听!这下好了,怎么回去吧!”卫远扬故意嚷嚷。
谢宇接着他演:“我们有两个选择,一,立刻折回去,二,在这住一夜明天上路。”
“这山路黑乎乎的怎么走啊,滚下去连个全尸都捞不上来,看来只能将就一晚了。哎大哥,这村里头有旅社吗?”
“没的旅社。”村民摇头。
“那有地方可以借宿不?”卫远扬追问,村民不再理他。
两人仗着迷路在村中乱闯,没多久来到一片小广场,弹石地面坑坑洼洼,几栋木楼围着,靠西一口水井,看来是村中心了。
卫远扬迎向井边一个抽水烟的老人:“大爷!跟您打听一下,咱村里有地方能借宿吗?”
“我耳朵不背,不用那么大声。” 老人处变不惊,哈地吐了口烟,“你们从哪来啊?”
“我们从四面山镇来爬山的,走错路跑到这了。”
“借宿倒是可以,那边一座空屋好久没人住了,你们就在那儿呆一晚吧,不过最好明天晌午前离开,看着要有大雨,晚了路难走。”老人说着抬了抬烟管,指向不远处山壁上一座吊脚楼。
听从老人的吩咐,谢宇和卫远扬绕上山崖,来到吊脚楼的前门。那门板已然朽坏,朝里倒在地上,进门是一间不大的堂屋,正对面的墙上有一座神龛。卫远扬举起手电筒照了照,里头供奉的瓷观音碎了,半边身子掉在旁边。他伸手拿起来,想对着缺口拼上去,刚拼好又滑下来,试了几次无果,他作罢,将那半截塑像搁回原处。
“这地方不错,地势高,基本能看全整个村子。”谢宇靠在窗边,端着一支军用望远镜。
“你觉得老齐会在哪?”卫远扬每走一步地板就嘎吱一响,心想这屋子悬得慌,等会儿该不会塌了。
“不清楚。”谢宇调了调焦距,“你可以问问那只猴子。”
“你才是猴子!我叫点头摇头!”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背包扎出来。
“你丫终于上线了!”卫远扬一把将它拽出来,“快说,老齐在哪关着呢?”
“叽叽叽,果然是笨蛋,自己路过都看不见,就是村东那间破瓦房。”
“难怪。”卫远扬一拍大腿,“我就说走过去的时候门口那几个人怎么老瞪我。”
“嘘!”谢宇噤声。
细听,门外木楼梯嘎吱一响。
“有人来了,你快躲起来!”卫远扬拉开背包。
“没关系,其他人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点头摇头鬼说。
二人闭气凝神望着门口,只见一团被子渐渐探出来,接着是一只小脑袋。
“阿爷说晚上冷,叫我送这个。”女孩的衣服和脸上都不gān净,被子一部分抱在怀里,剩下太长的顶在头上。
卫远扬赶紧接下来:“谢谢你小朋友,也谢谢你爷爷。――对了,这个给你。”
犹豫地望着那块巧克力,女孩半晌接过来,一转身跑出了门。
“没想到那大爷看上去凶巴巴的,人还挺好啊。”卫远扬将被子卷了卷,搁在糙席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宇收起望远镜,“我们先休整一下,等天黑。”
卫远扬明白他的意思,稍微收拾了房间,谢宇席地坐下,继续翻阅那本日记。
这一篇名为《小小的笼子》。
“我最近一直做奇怪的梦。”女孩声音细柔,“小小的灰色笼子里,关着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孩子。”
“灰色的孩子?”我问。
“是穿着灰色衣服的孩子,它的皮肤也很灰。”女孩说,“它真的很小很小。”
“有多小。”
“就像一只小虫子,我必须蹲下来非常仔细才能瞧见它,当我想碰碰它,伸出手却发现我的指尖都比它大几百倍。”
“然后呢。”
“它在喊救命。”女孩停一停,“它说,有许多像它一样的小孩子,它们都被关住了,丢在一个又yīn又冷的地方,一片漆黑。它对我一直喊一直喊,声音又细又尖,我听着很着急,又有些怕。”
求助的眼神望向我,五双葱指不安地叠在布裙上。
“线索不够。”我落笔,“单凭这些没法做什么判断。”
女孩唔了一声:“这件事我讲给表姐听,她说是我升学压力太大了,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嗯。”我托腮。
“你也觉得我应该去吗?”女孩迟疑地问。
“我并不抵制心理医生,偶尔拿来解决问题还是挺合用的。”我指向她手边,“不介意的话,你包里的东西可否都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她意外地嗯了一声,照做,不一会儿各种小玩意摆满了宽大的桌面。
“是它了。”
我拈起一支灰色水笔。笔盖裂了个fèng,用透明胶布缠着。
“这支笔用了很久,最近买了新笔准备丢掉。”女孩接过去托在手中看了看,“但真的用了很久了,有些舍不得。”
“这就是了。”我说。
女孩一愣:“难道那个小孩子是这支笔变的妖jīng?”
“不。应该是住在,嗯,确切说是被关在这支笔里的东西。”
“关在笔里?封印?”
“没那么复杂,是……”我抵着眉心搜刮词汇,“合成。对,合成。用科学术语叫做高分子化合物,那个小孩子,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原子。”
“原子怎么会是小孩子?”
“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万物皆有灵。”我看向她手中的物质,“那是比一切生物更永恒的存在,在它们看来人类短暂得不值一提。它能跨越亘古,从震旦纪的一块岩石来到三叶虫的触须,爬上松柏的一根针叶,眺望三叠纪的风景,又依附在一只霸王龙的脚趾上,随着它赤足狂奔,接着跟白垩纪的浮游生物一同遨游大海,直到最后,来到你的手里。”
我用扇尖指了指那支灰笔:
“源于自然,又归化自然,它本在天地之间惬意游走,而人却自顾自将它关在了名叫高分子化合物的笼子里。据说塑料完全降解需要一千年,于是在这一千年间,它被毫无尊严地当成了垃圾,让大铲子推来碾去,最终埋在恶臭yīn湿又暗无天日的地方。”
女孩细细听完,望着手心的笔:“那怎样才能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
“这得去问搞化学的人。”我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一千年对它来说真的不算长,之所以求救,只因为接下来要呆的地方有点不舒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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