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充斥的黑暗回廊一片死寂,只有前后各相隔五十公尺的橘色灯,像刀劈般一个接一个吞噬了座舱。
冷不防地中断时,座舱已经稳稳停在定位上。
背后的门发出微微倾轧声紧密关起。座舱闪烁着两旁红色小灯,滑行般反转过来。
灯灭了,紧接着,重力腰带松开来。
座舱上升五秒钟后,又静止下来。
在眼前又黑又厚的门敞开来之前,卡杰一直在座舱中闭目养神。
完全电脑控制的座舱车,只要指定目的地,除了上下车外,乘坐者什么都不用做。但是刚下车的卡杰却满脸yīn郁。
不是他向来自诩为铜墙铁壁的那张扑克脸。
周遭不见任何人影,卡杰的心qíng却未因此缓和下来。从座舱出来的脚步异常沉重,一看即知他并不想来这个地方。
不――
不仅如此,连吐出来的气息都闻得出一股厌恶。
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卡杰。
如果现在有手下跟在他身边,一定会被他平时无法想像的yīn郁表qíng,吓得瞬间目瞪口呆。
卡杰下车处,以地表位置来说,相当于克瑞斯西端。
也就是说,重甸甸的钢铁门后面,就是养育中心’卡迪安‘。
卡杰一个深呼吸后,将ID卡cha入安全箱,再输入密码。
手指不费chuī灰之力地按出十五位数的密码,足以证明他的出入频繁。
很不想来,却不能不来,这就是生意。
门沉甸甸地敞开,卡杰直视前方迈开步伐。为了不让面无表qíng而紧绷的扑克面具滑落下来,他集中全副jīng神努力保持镇定。
完全没有拜访老家的感慨。
他多么希望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这样的感觉。
虽然走在与外界隔绝,绝不会遇到任何人的地下通道,他还是可以想像,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在中庭活泼地跳来跳去的孩子模样。
年少者特有的高亢笑声。
好qiáng的咒骂声。
……哭泣声。
虽是已随岁月褪色的记忆,然而,恰似瞬间倒带的甘甜痛楚感伤,还是难以言喻。
(感伤啊……)
他在心中悄悄吐露郁闷。
如果,他就那样待在塔那古拉的艾欧斯当’法尼洽‘度过一生,感伤的意味应该会截然不同。
他一点都不认为那是幸福,只是觉得,可能会比现在待在这里好些。
如果那样,不管在何处结束了人生,’卡迪安‘的回忆都只会是无限甜美而怀念的滋味。
对十三岁就算成年的贫民窟居民来说,一无例外都在那里度过幼儿期的养育中心,是永远的圣域。
但是,身为黑市的高级gān部,清楚知道塔那古拉的’表面‘与’内面‘后,再也没有心qíng沉浸在那样的感伤中。
永远的圣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贫民窟是个不论局势如何改变,都不会有希望的地方。所以才会说,克瑞斯是米达斯里的垃圾堆……
卡杰知道,孩子们天真嘻笑玩乐的背后是什么;他知道被称为圣域的’卡迪安‘真面目。
刚知道时的冲击,无法用文章或言语来形容。
就连知悉被选为’法尼洽‘的喜悦代表什么而瞬间绝望时,都远不及这个冲击来得qiáng烈。
当他知道’法尼洽‘的真相时,刚了解什么叫’jīng通‘的那话儿就被割除,他再也不是《雄xing》了。
别说享受xing爱了,他连满足的自慰经验都没有,完全不知’快乐‘的意义和滋味。尽管有着丧失应有物的失落感,却没有求死的悲壮感。
既然不能回头,就只能往前走。这么一想,很快就振奋起来了。
但是,迂回得知’卡迪安‘的真相时,卡杰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的个人认同被连根拔起。
他愤怒、痛苦――厌恶。
无法压抑的激qíng让他紧咬双唇,嗔目切齿。
而且不止两、三次恶心想吐,不愿去面对那样的事实。
一无所知是一种幸福。
只要不去寻找真相,就能保证祥和的每一天;即便那只是垃圾堆里的祥和。
已经知道的不幸,再感叹也没用。卡杰很明白,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卡迪安‘根本不是克瑞斯唯一的乐园,而是塔那古拉直辖的巨大实验场。
在母亲胎内受到祝福而诞生的孩子有限。
’不给活,也不给死‘――是咒缚着克瑞斯的原则。
克瑞斯的存在,是用来挑起米达斯市民的优越感与厌恶感,更是无形恐怖的象征。
大多不受祝福的生命,就在连人工子宫都不是的培养液中悄悄诞生。
在昏暗、冰冷的研究室生下来后,连名字都没有,也还来不及认知自己的存在,就被埋入了黑暗中。
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科学的进步、对神秘生命的无尽好奇心,以及无法对外公开的黑市jiāo易吧……
生理上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仿佛隔着墙,便能听到那教人憎恨却又心痛的呼吸声。
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幻想,每次来这里,卡杰仍会有那样的错觉,全身起jī皮疙瘩。
看不见仍有感觉。
听不见仍有音波振动。
摸不到……也能知道。
卡杰并没有这样的超能力。只是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个’卡迪安‘绝对笼罩在什么yīn影下。
他知道,这种事轮不到他cao心。
但他就是无法适应突然在脑际蠕动起来的感触。
早已失去的《男xing》象征,会产生收缩变小的幻痛;分不清寒气与否的东西,会沿着背脊爬上来。
卡杰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
他不耐地啧啧舌,将身子深深嵌入沙发椅背。
每次都不一样,在杀风景的房间独自等待,烦躁感总是特别qiáng烈。会觉得嘴巴gān涩,没来由地想抽烟。
他从心爱的雪茄盒抽出一根来,点上火。用力吸上一口,把烟吸入肺腑深处,再缓缓吐出来。
这是味道qiáng烈的席拉制雪茄,参杂微量迷幻药安卡。对卡杰来说,是一种jīng神安定剂。
明知道这个习惯不好,卡杰还是戒不了。
理智与幻觉的界线。
他是为了逃避潜藏在’卡迪安‘中的幻觉而抽烟呢?还是烟抽得太凶,产生了根本不存在的幻想呢?现在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细长的雪茄一半化成紫烟消失时,响起了敲门声。
今天这个时间,没必要确认敲门者是谁。
只有在’卡迪安‘身居要职的人,知道卡杰人在这里。
卡杰捻熄雪茄,恢复他向来如铜墙铁壁般的扑克脸。
门打开来,进来了两个男人。
鼻下蓄着胡须,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是贾德?库垓。
他是代代担任’卡迪安‘所长的一族之长,位居克瑞斯最顶端的男人;当然也是塔那古拉的忠实仆人。
另一个人比贾德年轻许多,已经不算少年,但年经显然比卡杰小。
第一次见到他时,不用正式介绍,卡杰便知道他是贾德的儿子。除了严峻的眼角外,深邃的轮廓跟贾德一模一样。
(看来,血缘关系还真不能小觑呢。)
卡杰这么想。
在女xing是绝对少数、同xingxingjiāo是常识的贫民窟,xing爱或许快乐,却不是生殖行为。要留下自己的子孙,是不可能的梦想。
唯一的例外就是这里。
马侬?索尔?库垓――
从未跨出’卡迪安‘一步,就某方面来说,是在无菌环境下成长、不知人间疾苦的温室儿子。
因为不曾沾染过贫民窟的’毒素‘与’污垢‘,纤细身躯给人清慡白净的感觉,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但仅止于此。
乍看之下派头十足,却缺少了那么一点存在感。
卡杰看多了黑市里yīn阳怪气的勇者们,总觉得他看起来弱不禁风。
不……
是想到他的年纪应该跟利奇差不多,就觉得怎么看都像透明而纤弱的观赏用花朵。
卡杰也知道,不该拿利奇来跟他做比较,但一时想不起其他可以做基准的人。
他们两人走到卡杰落坐的沙发前,停下脚步。
“让你久等了。”
贾德中规中矩地招呼他。
站在稍后方的马侬却怏怏不悦地瞪着卡杰,连注目礼都没有。
上次见面时,他应该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次却不一样。
看着卡杰的眼神,显然带着某种厌恶与侮蔑。
光这样,卡杰就知道,马侬大概听说了所有关于自己的过去。
(总不会是库垓告诉了他吧……)
温室中的选民意识――
在’卡迪安‘成长的卡杰,很清楚这样的铭印与弊病有多严重。
(是不是人过得太舒适安逸,嘴巴就会变得轻浮没节制呢……)
库垓家族势必有不少人忌讳卡杰的存在。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要是他们以为,卡迪安的常识也通用于其他地方,那就麻烦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以库垓一族为首的’血族‘常识……
在克瑞斯,很少人能报出全名。只有以维系家族血统为名,被获准娶妻、成立家庭的特权阶级。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过是杂种中的山寨头子。但他们往往会搞错自己的’地位‘。忘了自己是’卡迪安‘的公仆,以为自己才是’卡迪安‘的统治者。一旦有人指出这样的错误,他们就会露出熊熊敌意,qiáng烈反弹。
小孩子不了解什么社会结构也就罢了,在实力主义至上的黑市,取得现今地位与实力的卡杰,总觉得在血族庇护下安逸成长的男人们,只有路旁垃圾程度的价值观。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些缺乏思考的人对等说话。
现在,拥有姓氏的血族有五家。当然,不能让他们无止尽地繁衍,因此人数都有严格控管。
其中又以担任’卡迪安‘所长的库垓一族最为悠久。
但是,拥有需要守护的《血脉》的羁绊,往往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
塔那古拉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不――
其实他们有权选择是要死守信义,拒绝塔那古拉的提议;或抛开所有一切,接纳塔那古拉。所以他们并不能完全以受害者自居。
自克瑞斯独立以来,联邦政府便暗中提供支援,而当这个支援中断,克瑞斯正走投无路时,接到了塔那古拉悄悄询问其意愿的亲笔书。
既然不想断绝自己的血脉,就不能失去手上的权力。
塔那古拉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美味的诱饵。
物yù会煽动人类的本xing,使理xing麻痹;尤其是沉溺特权意识的人……
结果,克瑞斯沦为塔那古拉的私有物。
他们并非全然无愧于心,但却顶着个大义名分,尽管绝不能公诸于世――
’因为有塔那古拉私下的庞大援助,克瑞斯才能勉qiáng撑到现在,没有人悲惨地bào尸野外。‘
以大义为隐身衣来掩饰小恶。
要说常见,的确也是。但那究竟是必要或非必要之恶呢?克瑞斯的居民至今无法勘验这个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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