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如果是按部就班修行,芥茗定会早早意识到,自己修为将满,会迎来雷劫,但可怕的便是这半年仓促,他几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这种qíng况下修行圆满。
寻常修士遭遇雷劫,身边一般都会寻几个qiáng者护法,或者有些法器护身,更有甚者,修行邪道的会在福德圆满之人身侧寻求荫蔽,以消耗对方福德寿禄为代价替自己抵消一部分雷劫。
而有的修士哪怕到了渡劫期,他们没有百分百信心能度过的,也会想办法掩藏自身修为,使天道不易发现自己。
所以芥茗亏就亏在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亏在了从小不曾有人给他潜移默化的教导。
那一日,九重雷劫一道不少,全部降落在了山间,山下的百姓全都纷纷咋舌,说着吓死人了。
待玄兮面色苍白地赶到时,这里早已一片láng藉――地面上血迹斑驳,泥土被利爪抓出深痕,糙木倾颓,一片死气,足以见得当时qíng况有多么凶险。
“他人呢!”云珏踉跄着从空中落下,脸上焦急毫不亚于玄兮,他环视四周,血腥味浓烈,就是不见芥茗。
玄兮咬紧牙关,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缓缓蹲下身,纤尘不染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翻卷出来的泥土,几乎瞬加就能从上面感受到芥茗的气息。
他生平,第二次有了后悔的感觉。
第一次,是他在昆仑山巅错手杀死重明,哪怕后来他也有怀疑,重明当时的举动就是一心赴死的,可他仍然会质问自己,非得下手那么狠吗?
非得将师父带回昆仑受审吗?
若不是如此,师父当日或许也并不会死。
第二次,便是如今,当日他并未知晓芥茗去了何处,后卿大战剑势宗后,他能感知到给芥茗安下的定位符未消失,芥茗便无生命危险,他思及此番事态严重,便先行回到瑶池,向王母禀报。
谁知述职完毕,他突然感觉不到定位符的气息了,那一刻他站在瑶池之上,神qíng可怕到了极致,连云珏都被他所震。
盖世神通全都使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师父,他的徒弟,全部都死于天道,死于他的无能为力,他的不作为。
云珏满脸惊惶,带着一丝质疑,一丝迷茫,喃喃自语道:“能引天雷必然是修为已到的,他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师侄,你说……”
话未说完,云珏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因为他看到玄兮在哭。
玄兮蹲在地上,一手支撑着大地,另一支手覆在膝盖上。
他神色和往常无异,但细看能发觉他的眉首垂地极低,似是想要紧拧,却压抑着不允许。
奈何微红的眼眶和落下的眼泪泄露了他全然崩溃的qíng绪,眼泪滴在jīng致的道袍上仿佛融了进去,须臾不见,只剩一摊略显暗沉的痕迹。
“师侄,你很喜欢这孩子吗?”云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眼眶也不自觉红了。
玄兮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眼神垂落在斑驳血迹上,过了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哑声道:“为师者,理当爱徒。”
云珏也不知从哪儿突然生出一股苍莽魄力,低吼一声:“一定没死,我们别在这儿白等着,我们去找!”
玄兮身子有一瞬僵硬。
“定位符消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凡胎已脱,你的定位符跟着一起被烧了!”云珏大义凌然地吼道,虽然他看着面嫩,但实则比玄兮大了几千岁,平日里一贯装傻卖萌,此刻突然正经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
玄兮听了之后眼睛倏地亮了亮,不用云珏提醒,他立刻起身朝山下拂去。
但凡有一线生机,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可实际上生机有多少,他们二人心中自有清楚,芥茗后期的修为根本不扎实,九重天雷下来是死是活,只是听天由命。
与此同时,在魔气越发浓烈的酆都之内,臧朔神色微恙地转了个身:“你说什么?”
鬼仆缩在灰蒙蒙的大袍子里,被臧朔冷冽的语气惊得一哆嗦,颤颤巍巍哭道:“那位公子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臧朔的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蚂蚁,他倏地起身,略显焦躁地揪起对方袍子,眯眼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人接近过他?”
鬼仆哭哭啼啼喊道:“近些年来酆都魔气甚重,除了您此前故意放进来的蛇妖,再也没什么反常人等了。还有就是地府里那家伙,最近有些不安分。”
臧朔额头青筋bào起,猛地把手中鬼仆扔出十几尺外,心中疑虑重重。
他在芥茗遭遇雷劫的时候恰好赶到,想不到芥茗看起来像只小野猫,发起狠来竟也有狮虎架势,但终究是年轻了些,不知九重雷劫有多恐怖,最后几道雷,几乎是全程吐血生生挨过的。
臧朔怕他挺不过去便伸手救了他一遭,等雷劫散去,芥茗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臧朔把人带回酆都,悉心照料了数日,日日以灵气充沛的法器和灵宝替他治疗,想不到芥茗醒了之后竟失了神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了。
鬼仆是酆都的孤魂野鬼,被臧朔捡回来当奴仆使用的,此刻被臧朔狠狠砸了出去,仍旧哭哭啼啼爬回来,小心翼翼询问:“大人,你可否要去看看那位公子?”
臧朔心头烦躁,想着芥茗失了神智可如何是好,他有一道重要任务,一定要在芥茗意识清醒的时候完成,此番倒好,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罢了,带我去看他!”思前想后,臧朔终是心有不悦地命令道。
酆都是鬼城,连接地府,同不周山连接昆仑类似,臧朔是酆都的主宰者,他所住的地方自然奢侈又宽敞,此前的玉泉楼不过是他同晏纹合伙骗芥茗,让他掉以轻心的一个幌子。
酆都的天色一直是yīn暗bī仄的,贪láng穿过许多道回廊,走到一间门前种着巨大铁树的院外,还未走进便听到一阵微风轻扯的微弱呼啸,臧朔神色一凛,侧目盯着鬼仆,质疑之意浓重。
鬼仆连连摆手,示意他进去看。
臧朔踏进院中,神色微暗――芥茗这分明就是傻了。
已经长成成年男子模样的芥茗胡乱披了一件黑袍,笔直紧实的大长腿和结实的手臂全部都露在了外面。
芥茗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反而非常轻松惬意地化出两条藤蔓盘在铁树的树gān上,整个人攀着藤蔓,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dàng着,风掠过他的衣摆,掀起衣袍一角,露出无限chūn光。
鬼仆微微缩了缩,乖巧地退出了院子。
臧朔眯起眼,远远观赏着这一幕,以往的芥茗从不会如此不设防,他从来都是机敏锋利的,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小豹子,这时候却傻的和一只兔子似的。
而臧朔是láng,遇上兔子,总是会充满了侵略xing的。
芥茗原本晃着晃着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惊得一跳起身,不料衣摆缠在了藤蔓之上,轻轻一扯整个人便趴到了地上,痛的哀叫一声。
臧朔站在后方挑了挑眉,无论怎么说,芥茗挨过了天劫,现在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散仙了,一个散仙居然会因为被衣服扯了一下就摔得这么惨,实在是……
“好痛……”芥茗支支吾吾地爬起身,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盘曲起腿,经历了雷劫的他早脱胎换骨,仙身不灭,所以普通摔跤之后虽然感到痛,却根本找不到伤口,甚至连一丝红肿都未曾有。
“哎……?”芥茗眨了眨眼睛,背对着臧朔开始四处撩衣服找伤口,看的臧朔呼吸一度急促起来。
“伤口呢……你是谁!”芥茗原本还在低头看大腿,不料突然被一双炙热的手掌架了起来,他惊得连连蹬腿,却倏地被搂入炽热怀抱,光背贴着对方胸膛,感受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
臧朔垂头在他耳边轻声回道:“不记得我了吗,小糙。”
臧朔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哑,热气chuī在耳畔,惹得芥茗不自觉一抖,他挣扎半天发现挣不开,略显气馁地垂下肩膀,侧目看向臧朔:“你是谁?我叫小糙吗?”
那一眼看的臧朔心脏差点停住,芥茗自己无知无觉,可他这几日经历过的一切遭遇使他变得棱角更加锐利,也俊美的更加□□,他回眸一瞥,似埋怨,带疑惑,火纹轻颤,媚态天成。
臧朔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是你相公,我叫臧朔,你是我的小糙。”
再痴傻也知道相公这种基本的意思,芥茗脸色倏地一红,羞愤终于让他攒足了劲儿挣开怀拥,踉跄着跑了一截儿才转过身,半信半疑道:“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我相公?我……我明明是雄株……”
臧朔缓缓咧嘴笑了起来,虽然傻了,可还是疑心这么重。
“我知道关于你的太多,可你如今全都不记得了,所以哪怕我提出来了你都不会承认。”臧朔语气笃定,嘴角含笑,似乎真的十分熟悉他。
芥茗费神地想了想,觉得对方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可他心中仍旧有一些小小的不安,便板着脸说道:“不管,你必须说一个,不然就是在骗我。”
臧朔失笑,想不到芥茗失了神智居然还这么有趣,他想了想,微微眯起眼道:“我们每次在chuáng上颠鸾倒凤之时,你都会散发出一种……让我急不可耐的香味。”
芥茗瞠目结舌,悬在铁树上的两条藤蔓也似受到极大的惊吓,噗通摔回了地面。
如此有趣的反应,臧朔笑意更深,qíng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眼中风云变幻。
西王母的命令犹在耳畔仿若昨日,此刻芥茗却痴痴傻傻,媚态萌生……
☆、听说仙糙失忆
这么隐秘的事居然都敢说,看来此人真的是……?
芥茗皱着眉头认真思考,臧朔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含笑看着自己,神qíng特别温柔,加深了几丝可信度。
之后芥茗又问了几个普通的问题,比如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臧朔皆一一回答,不过是叫芥茗,从青丘来,然后臧朔添油加醋,编撰了一场芥茗本身为糙木之jīng,结果被修仙的道士们追着扑捉,导致重伤的戏码。
听得芥茗神色紧张,一时都忘了问臧朔可知自己真身是何,末了郑重点点头,表示知晓了来龙去脉。
“所以,以后你可不要轻易离开我了,至少在你神智恢复之前。”臧朔温温柔柔地笑道,伸手摸了摸芥茗的头。
芥茗往后缩了缩,还是觉得心里有个疙瘩,他像只陌生的小野猫往后退了几步,挣扎道:“我得……好好想想。”
臧朔挑眉:“你要想什么?”
“我觉得我不该有家室,哪怕有……也应该找个温柔的……”芥茗认真地看着他,对方明显五大三粗,十分不够体贴善解人意,“我我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
臧朔失笑,他竟不知芥茗原来骨子里这么逗趣,于是加深了想逗逗他的想法:“我倒是不知道小糙竟然有远大抱负,之前可是一天到晚只知缠着我,做些……爱做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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