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墙壁？
瑶华愣了愣，把视线缓缓下移认真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墙角里还有一白一红两团身影。
白的是柳儿，红的是赤焰。
柳儿大概又受了伤，皮毛上又多出几道新的伤痕。但他虎目圆瞪，喉咙里也发出阵阵威吓的低吼，龇牙咧嘴，那模样看上去很是吓人。瑶华忽然想起刚刚听老伯说什么「已经咬伤不少人了」，想必是柳儿为了反抗阻拦他的乡民，才不得不拼死相搏吧？
而赤焰则显得非常仗义地横在柳儿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受伤的柳儿，像猫一样弓起后背，立起背上的毛，和如玉堂的众人对峙着。
「果然又是那只老虎jīng和狐狸jīng，这次绝不能放他们逃了！」一个胆子大的学生指着墙角的柳儿和赤焰嚷道。
赤焰扑上去对准那学生的手指就是一咬。
对方吓得大声尖叫，láng狈不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实赤焰也不是真想咬他，就只是想吓吓他而已。但谁知却把如玉堂其他人都激怒了，大家都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向他们扔去。
赤焰急忙跳到柳儿身边，叼住柳儿背上的一戳毛。
他本来想像叼儿子那样把柳儿叼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但谁料柳儿却比赤焰想象中要重很多。赤焰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把柳儿叼起来，反而叼了满嘴的老虎毛。
这时那些扔石头的人越来越起劲了，不仅是如玉堂的学生，就连在一旁围观的人也全都捡起脚边的石头，向墙角的那两只妖怪砸去。
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赤焰根本无力还击，就只能用自己当ròu盾，把柳儿保护起来。
柳儿发出「呜呜」的一阵大吼，但这不但没有产生任何威慑效力，反倒害那些扔石头的人越来越激动，越扔越快，越扔越重。
很快，赤焰的身上也多了很多伤口。原本光滑如缎的红色毛皮，这时变得好像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原本威风凛凛的样子，这时也变得好像一块烂泥似的缩在墙角。
瑶华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不要打了！你们都住手！」
众人一愣，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瑶华趁机冲到赤焰和柳儿身边，把伤痕累累的两只小妖怪都抱进怀里。
这时人群已从短暂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大家看到瑶华保护那两只妖怪，自然而然也把瑶华当成了妖怪。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吃人的怪物」，石块就像雨点一般向瑶华打来。
瑶华抱着赤焰和柳儿向旁边躲去，但围观的人群却把瑶华掀开。
瑶华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第 98 章
先前乡民们害怕被柳儿咬伤才不敢靠近，但他们现在却发现这个瑶华好像没什么本事，于是变本加厉地围上前来，这个人踢几脚，那个人踹几下，更有甚者甚至拿来了扁担打。
瑶华不能用法术攻击普通人，只好咬牙忍耐，很快他的身上也已布满鲜血。
那鲜红的颜色似乎更刺激乡民更加疯狂，他们每踩一脚仿佛都要把瑶华踩得吐血，每打一下仿佛都要把瑶华的骨头打断。
瑶华大声喊着「住手！住手！不要打了！」但却丝毫不起作用。
人群之中，只有两人的神qíng不同于其他人的疯狂。
一个是傅若湘，一个是宋毅。
傅若湘不忍地别开了头，下意识按住发痛的心口，而宋毅一直担心地望着傅若湘。
在bào打和怒骂杂乱jiāo错的响声中，忽然只听一声「住手！」
众人竟真的停了下来。
因为喊出那句「住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扬州城中广受敬仰的傅若湘。
话音刚落，宋毅下意识握住了傅若湘的手，对他摇了摇头，似乎想阻止什么。
但傅若湘也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事已至此，我已不想有任何隐瞒。我害死的人命已经够多，不想看到自己死前再多添几笔命债……」
bào动的众人全都因为他的这几句低吟而静止下来。
此时此地，能听到傅若湘话中真意的人也只有宋毅、瑶华、赤焰和柳儿而已。
瑶华抱着赤焰和柳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腿上受伤很重，几乎站不起来。他是扶着墙壁，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摇摇晃晃地勉qiáng立起来。
赤焰急忙窜上了瑶华的脖子，帮他舔去脸上伤口的血迹。
看到瑶华受伤，比他自己受伤更难过。
赤焰舔着舔着，忽然觉得天好像暗了。下意识一抬头，才发现是傅若湘的身影挡住了头顶的阳光。赤焰愣愣望着傅若湘，舌尖还停留在瑶华脸上，猜不透对方到底想gān什么。
瑶华的表qíng也和赤焰如出一辙，惊讶中又带着几分紧张。
傅若湘轻轻笑了笑，似乎想用那笑容来疏解瑶华的压力。他向前伸了伸手，竟把柳儿从瑶华手中抱入自己怀里。不仅是抱，而且还非常温柔疼爱地轻轻抚摸着。
他的这一举动，简直令围观的众人大惊失色。
傅若湘怎么会和那只吃人的老虎jīng那么亲密？那老虎jīng变成人形以后是傅若湘的小侍，难道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一时之间，种种猜测在众人心中涌动。大家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傅若湘的一举一动。
但傅若湘却一点也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轻轻抚摸柳儿，察看着他身上的伤势，低声道：「柳儿……对不起，我直到现在才终于想起你是谁……难怪在柳树下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有十分亲切，在你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也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已认识你了……原来，我们五年前就认识了，对不对？」
低缓的语调，温柔的目光，这一切，都令柳儿仿佛置身于天堂之中。
好熟悉的怀抱呀，还记得上一次被傅若湘这样抱起……已经是五年前的事qíng了。
时隔五年，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躺在他的怀里。那一刻，柳儿觉得就算死也值了。
傅若湘的指尖习惯xing地捏了捏柳儿的耳朵，耳语般道：「你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依然这么小，一点也不像老虎，就像一只体型偏大的猫。如果你再不长大，就要当一辈子的猫了……」
☆、第 99 章
其实柳儿想说，就算当猫，但能当一只被你抱在怀里的猫就算死也甘心。
柳儿完全沉浸在和傅若湘美好的二人世界中，闭眼享受着对方的抚摸和低语。
傅若湘续道：「五年前，你保护着我，你因为知道我的手受伤而想咬宋毅报仇……五年后，你还是保护着我，竟不惜牺牲自己替我承担一切罪名。柳儿，你这又是何苦？」
说到这里停了停，几百人聚集的地方竟然鸦雀无声。
大家刚才都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声音，听着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但即使这样努力，这样拼命地听……还是听不懂。
什么是五年前？什么是五年后？谁保护着谁？谁又替谁承担了罪名？
这时傅若湘抬起了眼，面向众人，深深地提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匆匆扫过宋毅，但却并未在宋毅脸上多作停留――他不想被宋毅的目光影响自己的决定。
整整五年，他终于有机会下定决心讲出一切……
整整五年，他终于有勇气向所有人承认自己的身份。
「其实我在五年前早已死了。」傅若湘抱着柳儿，平静的目光环视众人，轻轻说道：「藏在藏书室地板下面的十二具gān尸……其实都是我的所作所为。这五年来的十二条人命，也都是我害死的，和其他人……无关。」
人群陷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良久，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傅公子，你是说真的吗？」
傅若湘轻轻点头道：「是真的……怪只怪我太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罪孽，越陷越深。」
原本如同古井般的人群突然沸腾了，大家仿佛这时才都一起从惊讶中恢复，沸腾起来。包围圈迅速缩小，有人开始诅咒，有人开始对傅若湘推搡rǔ骂。乡民好像突然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把傅若湘当仇人一般对待。
「住手！住手！」瑶华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怒嚷之中，根本听不清楚。
瑶华拨开人群向傅若湘冲去，他本想拼尽全力保护傅若湘，但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赤焰的声音：「瑶华，瑶华，你冷静点。」
赤焰变为人形，牢牢把瑶华抱入怀中，抱着他退出了包围圈。
「我怎么冷静？他会被活活打死的，那些人都疯了！」
瑶华在赤焰怀中挣扎，还想冲过去保护傅若湘。但赤焰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瑶华，你等一等……不要抢了那个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的位置。」
瑶华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赤焰话中的含义。
但这时，忽然只听一声「住手！」bào动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
宋毅终于出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毅身上。
这时瑶华才恍然明白，这时候最应该站在傅若湘身边，保护傅若湘的人……应该是宋毅。
只见宋毅向傅若湘走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转身想把他牵出人群。但人群却在那一刻围得更紧，将他们的进路退路全都堵死，无论面向哪个方向都是水泄不通的人墙壁障。
「让开。」宋毅发出一声低吼。
但人群却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才听见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大人」，似乎是不敢相信宋毅竟会保护一个吃人的妖怪。
☆、第 100 章
「让开。」宋毅又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用更qiáng调的声音。
这时，人群才稍微有了一些反应，下意识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宋毅拉着傅若湘向外走，那一刻，傅若湘本想甩开他，但却发现怎么也甩不开他的手。
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傅若湘就被宋毅拉出人群。
「大人，大人。」无数声音在身后齐声高喊，但宋毅却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出了城门。
身后竟没有一个人追上去，大家好像都惊呆了，愣愣站在原地。就连瑶华和赤焰也有些搞不清状况，直到看到宋毅和傅若湘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视野中时，才蓦然从呆滞状态中恢复，快步追了上去。
傅若湘这时已经放弃挣扎，任宋毅把自己拉出城外，下意识跟着他的脚步，忽然感到一阵暖意滋润心间。刚才在众人面前承认身份的时候，傅若湘早已有了死亡的觉悟。但是这一刻，却发现心中依然存有对生的贪恋。
想和他在一起，想活在这个有他的界……
脑中总有一个声音这样一遍一遍重复。
但是只要想到自己妖鬼的身份，想到自己的生命必须靠吸取他人的jīng气才能延续，那微小的求生意念仿佛也变得可耻起来。
傅若湘的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
宋毅也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傅若湘道：「傻瓜，你回去吧，我活不长了，不要让我耽误你的一生。」
如果现在回去，就还是御前学士，就还有光明的前途，就还有众人的尊重和景仰。但如果就这样离开，过去的身份和地位，未来的仕途和前，景都会化作水泡一般消失。为了一个只剩下不到三十天寿命的人，放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这样的决定实在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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