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_叶敏敏【完结】(28)

阅读记录

“好像是说什么孩子落水了。”戴着监听耳机的小哥不确定地说。
陈鸥跳下水,向落水声传来的地方潜游过去。他日日游水,水xing极佳。不过温水泳池和夜半大海是两回事。他潜了一会儿,才刚浮出水面,就觉得肩膀火辣辣地疼,耳边响起呼啸的子弹声。
尼斯随着海豚游近海边岩dòng。由于洋流原因,黑暗的岩dòng十分温暖,他熟悉里面胜于熟悉自己掌心纹路。但他发现dòng口变窄了,现在的他得要侧着肩膀才能进去。
他在岩dòng里漫步,发现岩dòng变得过于狭窄,他被dòng壁撞到了好几次,有一次把额头都撞痛了。渐渐的,回家的喜悦像cháo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茫然。
dòng口聚集了一群野海豚。引他前来的那只海豚在dòng口喜悦地跳跃,像是欢迎旧时伙伴。他微笑起来,幸好还有海豚没有变。尽管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海豚们没有忘记他。
他正准备随海豚们游走,听到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以为听错了,但海豚们露出了戒备的姿态。
“尼斯……尼斯……”
是陈鸥。他追来了。
他烦躁起来,感受到从前被大网捕获时的惊慌不安。但这次被撕裂的不是肌肤,而是心脏。他按住胸口,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般猛烈撞击胸口皮肤。然后他知道了,这是属于动物的本能,为即将到来的永别而疼痛,为爱而喜欢。
这一点窃喜像是鱼钩上的诱饵,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让他在水里踟蹰不前。海豚等得不耐烦了,轻轻用吻撞击他的背,催促着他。
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海豚群起了微微的骚动。和人们想象的相反,野生海豚不喜欢和人接近,他们本能地戒备着人类。除非机缘巧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得到野生海豚的信任。
尼斯知道,自己离开那么久,原来的海豚伙伴可能大半认不出自己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无法回到海豚群。他下定决心,又回头望了一眼,算是单方面和陈鸥道了永别。
然后他和海豚们一起闻到了微微的血腥气。在大海里,这是危险的信号。海豚们的骚动更大了,有几只海豚掉头游走。背后的海豚也停止了催促,犹豫不决地静在那里。
尼斯最后向血腥气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月光下的海面,陈鸥脸色苍白如雪,慢慢地合上眼睛,沉向大海深处。他的肩头有一大块血迹,鲜血不住流出来。但他的双臂拼命伸向前方,坚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似乎仍努力要保护什么。
尼斯什么都没有,用力向陈鸥游去。最后一只海豚甩甩尾巴,向着相反的方向游走了。很久以后,尼斯每想到这一刻,总是忍不住遗憾未能和这些童年伙伴好好道别。
但那天晚上,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陈鸥拖出海面。他很快地游到陈鸥身边,抓住其背部衣服,拼命向岩dòng游去。陈鸥虽然瘦削,但肌ròu很结实,体重并不轻,尼斯游得相当吃力。
到了岩dòng,尼斯遇到了难题:陈鸥进不去岩dòng,dòng口对成年人来说太狭窄了。他只好把陈鸥放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
陈鸥微微睁开眼睛,疼痛和失血让他脸色发白。但他凝视尼斯时笑意未减半分。
“别怕……人有好有坏,就像海里有海豚也有鲨鱼……”
他疼得说不出话,又闭上了眼睛,被流弹打中的伤口仍在流血。尼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股比眼看海豚伙伴们掉头离去更加qiáng烈的恐惧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失去了力量。
警方巡逻艇的灯光越来越近。但岩dòng笼罩在yīn影里,而尼斯和陈鸥都再也没有力气游进灯光范围里了。
眼看巡逻艇就要掉头离去,恐惧迫使尼斯张开了嘴,主动喊出了他回到人类社会以来的第一句话,也是患上自闭症之后的第一句话。
“救命!救命!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旁白:于是从这天起,治好自闭症的小海豚就变成了一个话痨(快滚)。

☆、第 32 章

(现实)
无论教授、陈鸥还是夏尔,都没有追问尼斯最初出走的原因,尽管那才是造成陈鸥受伤的根源。他们甚至没有向瓦根第问责。教授说:“一个心中毫无道德法则的科学家,不会在科学事业上取得多大成就。”
从那之后,克服自闭症的尼斯就和普通孩子无异了。他努力克服心中的畏惧与厌恶,积极学习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当年秋季,他入学读书,很快就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智商和优异的体能,在几次知识竞赛和游泳比赛中连连夺魁。一家媒体找到陈鸥,想让尼斯参加知识大赛现场综艺节目。这档节目收视率很高,节目中露面的孩子会在学校及社区受到更多瞩目。
陈鸥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读书qiáng一点,不值一提。”他怕尼斯引起公众兴趣,进而被挖掘出其奇特来历。他对自己承诺过要把尼斯引入正常人类社会,那么尼斯就不能背着“野孩子”的标签过一辈子。
教授说得更直接:“我家不缺天才,罕见的是耍把戏的猴子。”
***************************************************************************
尼斯亲了亲陈鸥肩膀上的圆形疤痕。当年的海上流弹在这里造成了一处穿透伤,幸好治疗及时,伤口愈合后只留下一个比茶杯口略小的疤痕,但陈鸥的右手从那时起无法垂直地面高举过头顶。
尼斯说:“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陈鸥说:“什么?”尼斯的碎发拂过陈鸥腋下颈窝,他被扎得很痒,正小心地挪动手臂,准备把尼斯推到一边。
尼斯问:“您右手受伤后,给自己……那个的时候受不受影响?”他发出闷笑。陈鸥踢了他一脚,不过力道很轻。尼斯觉得这算是获得了无罪豁免,抱着陈鸥的手臂开始追问:“说说,说说,我才不信您从来没有过那个。”
陈鸥没好气地说:“你赖在我的房间十多年,哪个父亲会对儿子做这么变态的事?”
尼斯搂着陈鸥的脖子,对他咬耳朵:“我觉得那个很有意思,真不敢相信您这么多年都……您为了我做那么大牺牲!”他嗤嗤直笑,有和最信任的人讨论生理问题带来的羞涩,也有因此导致的格外兴奋。
陈鸥嘲笑道:“士兵,你有了伴侣还靠这个排解,会被人笑话。”
即使在黑暗中,陈鸥也能感觉到尼斯脸热得发烫。尼斯轻声说:“我没和伯第……哼,信不信由您。”
陈鸥也轻声问:“为什么没有?”
尼斯几乎把陈鸥的耳朵咬在了双唇中间,陈鸥觉得耳朵痒得很:“自从那次,您知道,瓦根第找了三个人,都很厉害,所以我后来,嗯,不太适应。”
陈鸥震惊了:“什么?”他想,尼斯可不要因为那个晚上而染上什么扭曲的xing癖好!
尼斯说:“我不太会,嗯,主动。上次是他们……我又不想学他们的样子,您知道,很恶心。”他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表示自己节cao仍在。
陈鸥心想,视频里可没见你有多恶心。但尼斯既然向他求助,他就得拿出可靠长辈的样子,设法帮他解决。他沉思了一会儿,问:“伯第怎么说?”
尼斯低声说:“他不高兴,有一个月不跟我说话了。”他有点难过,毕竟这是他人生的初恋,如果和柯娜那段不算的话。
陈鸥安慰地拍拍尼斯,心想这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受了冷落就来向自己撒娇。只不过小时候是因为教授,现在是因为小qíng人。他清清嗓子,说:“爱有时未必伴随xing,也许你们应该给各自一点时间。你才十六,伯第最多也就十八岁。”
尼斯着急地说:“不是,我很想要!而且我那方面的yù望很qiáng。伯第有一次撞见我在寝室洗手间,嗯,那个。后来他就不理我了。”
一直觉得尼斯被伯第抢走的陈鸥终于克制不住酸了一下:“我猜他是自尊心受损,毕竟你宁可,唔,也不找他。”他结巴了一下,还是不能坦然和尼斯谈xing。
尼斯嗤嗤笑了几声,不好意思了,低声说:“总觉得和他……有些奇怪。”他转过头,问陈鸥:“您第一次是和谁?”
陈鸥嘲笑道:“很少有人第一次像你那么丰富jīng彩,没什么可说。”尼斯捶了他胸口一下。
陈鸥看着天花板,慢慢回忆道:“是在大学二年级。我十五岁读大学,比你还要早一年。其他人至少比我大三岁。对于少年,这个年龄差几乎是一代人的代沟。”
尼斯感同身受地点着头,他遇到了同样的困扰。青chūn期没有年龄相仿的伙伴,身边的人全都比你成熟,那种寂寞简直活活闷杀人。正是因此他格外珍惜伯第,因为除了伯第,再无第二个人愿意靠近他。
陈鸥道:“她很美,是艺术专业学生,弹得一手好钢琴。我俩在联谊会上认识,都不太懂得和人jiāo际。我送她回家,目送她进了家门才回来,但下一个路口,她从背后叫住了我,说要再送我回去。那一瞬我就知道,基本就是这个人了。”
尼斯酸溜溜地说:“我以为我只需要和教授争夺您,没想到您的心早就属于了别人。”
陈鸥微笑一下,摸了摸他的头,道:“一个月后我们就发生了关系。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她说她幸福得即使立刻死去也无憾,我也一样。”
尼斯震动了,说:“啊!”他印象中陈鸥是温和内敛的,不知道他还有如此深qíng激烈的一面。他问:“后来呢?”
陈鸥道:“她因病去世了,家族遗传病,癌症。从那之后我就立志做基因遗传方面的研究。”
沉默了一会儿,尼斯说:“之后难道您就没找过别人?”
陈鸥道:“找过,再没有当初的感觉了。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也只有那么一次感觉。”
尼斯抱住他的脖子。陈鸥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谢他的安慰。尼斯轻声问:“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让您痛苦了么?”他不安地问。
陈鸥微笑,回答道:“不,不痛苦,这是个爱的故事,爱不会让人痛苦。”他是真的不伤心。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一起,知道他平安无事,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快慰的了。他不会让早已埋葬的悲惨回忆影响自己。
尼斯默然。过得片刻,他猛然掀开chuáng单,伏在chuáng上,双手撑起身体,说,“来,骑在我身上!”
陈鸥猝不及防,道:“gān吗?”
尼斯说:“我给您看看我现在有多么qiáng壮!快来!”他侧过头,冲陈鸥眨眨眼。陈鸥一边想这孩子真胡闹,一边被成功地激起了童心。
于是陈鸥慢慢地趴在了尼斯背上。尼斯没有食言,双臂一曲一伸,果真驮着陈鸥做了几个结结实实的俯卧撑。但陈鸥看到他双臂隆起的肌ròu,莫名其妙联想到了猩猩以及一部描写人类收养猩猩的老电影,骤然笑场了。结果尼斯也没法再做下去,翻身抱住了陈鸥。

52书库推荐浏览: 叶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