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_叶敏敏【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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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鸥笑着说:“是的,您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到了第二代基因工程,研究人员的工作就不仅局限于DNA重组了,他们开始把不同来源的生物基因进行克'隆。”
马埃尔上身向陈鸥倾来,兴奋地问:“啊,您是说克'隆人吗?”
陈鸥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事实上,就像第一次接触到彩色复印机的大部分人总会尝试复印一张钞票,几乎来到基因研究所的每个访客,对最前沿的基因科学成果发出啧啧惊叹的同时,总会问一句“你们能克'隆人吗?”
他笑着说:“按照当前法律,克'隆人类是受禁止的。不仅仅是因为技术尚不成熟,更因为很可能导致一系列心理及社会问题。”
马埃尔做了个鬼脸,道:“技术不成熟,是说克'隆出来的人很可能是怪物么?”
陈鸥道:“是的,在ròu体以及智力上可能具有先天缺陷,寿命也可能较一般人短。除此之外,克'隆人还可能挑战社会公众的心理习惯以及承受力。例如,”他笑道:“想想您高中时最难以忍受的老师,再想想这样的老师您可能遇到两位,不止是相貌,而是xing格,脾气,一模一样。”
马埃尔抽了口冷气,道:“我懂了,那真是不幸。”
陈鸥道:“比起人们的不快qíng绪,克'隆人更多的是带来重大的社会影响。例如,您的父亲如果有克'隆人,万一他去世――我只是打个比方――他的遗产第一继承人,是您还是他的克'隆人?克'隆人是否应该与自然人一样,天然享有人权?社会是一棵大树,每个人都处在一个枝杈上,父系和母系亲属就是孕育他们的母枝。但克'隆人无父无母,他们应该处在社会的哪个位置?这些影响都需要考虑。”
马埃尔道:“这些是法律以及道德风俗的考虑,我想问――仅仅出于了解――那么您的研究所能克'隆人吗?活生生的,像您,像我一样,有血有ròu的真人?”他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字,陈鸥知道他指的是近期一部电视剧。主人公是个克'隆人,与心爱的姑娘发生了一场生死苦恋。扮演主人公的是一位当红小生,面貌俊美,引得这部剧在网络上非常火,连陈鸥这样从不看电视剧的人都听说过。
陈鸥笑着摇了摇头,道:“克'隆人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您要知道,在克'隆人方面,一直有两大分支。一是治疗xing克'隆,二是生殖xing克'隆。”
“治疗xing克'隆,是将人类的胚胎用于研究。既然是胚胎,自然是可能发育成正常人。但用于研究,就断绝了这一可能,是以全球都对此非常谨慎,法律仅允许在一定条件下开展适当研究。”
“而生殖xing克'隆,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生成独立个体,会遇到方才我们谈论的种种问题。因此,主要国家的法律严禁进行生殖xing克'隆研究。”
马埃尔紧紧盯着陈鸥,问:“那您呢?您的立场是什么?”这一刻,他和方才那个爱玩爱闹的大孩子完全是两个人,透出了集团继承人的jīng明。
陈鸥道:“我的看法是一贯的,关心人应当优先于关心道德规则。在胚胎和急需治疗的病人之间,我偏向后者。因此,我支持治疗xing克'隆,基于同样的人xing原则,我反对生殖xing克'隆,尤其反对那种把克'隆人豢养起来、当做器官养殖场一样的想法,幸好这种想法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
马埃尔道:“但即使没有克'隆人,也会有活人器官商品化等问题,哪一种更道德,或者更不道德呢?”
陈鸥叹了口气,马埃尔问到了点子上。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也许贫富差距过分悬殊是最大的不道德,但这显然不能对这位集团未来掌门人说,起码不能在他还准备争取对方赞助的时候说。
他字斟句酌地说:“是的,同种移植的人类器官供不应求,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我们相信科技的发展能攻克这一难关,毕竟我们现在的科技在十年前只能作为科幻电影题材。”
这时,一条金毛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在陈鸥脚底趴下,好奇地看着他们俩。马埃尔显然很喜欢狗,连忙蹲在金毛面前,梳理着它的长毛,一边问:“您提到同种移植,那么能发展异种移植么?比如说,”他指了指金毛,道:“把它的器官移植给人?”
谈话开始后第一次,陈鸥脸色沉了下来,丝毫不掩盖自己的不快。他也蹲了下来,让金毛舔着自己的手,道:“是的,确实有些研究人员提出让动物‘人化’,企图培育出跨基因的动物。但您要知道,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容易引起传染xing极高的病,或者产生不明xing质、特点的病毒。研究人员怀疑,艾滋病、埃博拉病毒等,都和动物病毒传染给人有关。我个人非常反对这一做法。”他直视着马埃尔,道:“如果您听到有人开展这方面的研究,首先应该做的是报警,这是公众安全的极大隐患。”
马埃尔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转移话题,听到研究所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很多人高喊着口号。马埃尔诧异问:“出了什么事?”
陈鸥不在意地道:“是一些反对基因研究的激进团体,他们认为只有上帝才有资格造人,而基因研究是亵渎这一权利。”
马埃尔凝神听了一会儿,问:“似乎有很多人?”
陈鸥无奈地道:“也有部分人是普通市民,受到了基因研究的副作用影响。”他见马埃尔不明白,举例道:“比如说,大公司招聘,将候选人的基因拿去分析,筛掉有遗传病基因的等。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难以获得理想工作,就因为携有糖尿病遗传基因。而这种基因只是造成他较旁人得病概率更高,并不意味着他必然会生病。通过基因来录用的做法对他就很不公平,除非我们能将基因研究推到更高的层次,譬如说,调整他的致病基因,变成正常基因。但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达到这种程度。”
马埃尔沉思道:“您知道,路易斯集团非常关心基因科学的前沿研究,一直致力于把科学界的研究成果转化成为临chuáng药物,造福民众。”
戏ròu来了。陈鸥想。他振作了一下,冲着这位比自己年轻五六岁的董事鼓励地微笑。
“我们非常敬佩教授与您领导这座研究机构在基因科学领域做出的卓越贡献。”
马埃尔没有提及“教授”的名字。在基因科学领域,只有一个人,在被提及时根本不需要加以姓氏,称呼“教授”即可,人人都知道所指是谁。
教授。
现年76岁。基因科学界的爱因斯坦。陈鸥生父的导师,陈鸥的养父。
连续五届科学大会奖一等奖得主,这间基因科学研究所的创始者实际控制人。
据说与前几任总统保持着密切来往。
可能普通人无法理解,一位象牙塔内的研究人员能够与政治领袖成为密友。但作为医药集团董事的马埃尔毫不意外。毕竟权高位重者个个怕死,谁不想结jiāo这位基因科学界的大牛,以备日后更换人体器官时多条提供器官的路径呢?
“然而,至今为止,研究所的成果与您两位的卓越才智远远不相称。我们的会计师团队做出了评估结果,认为研究所由私人控股的现状,限制了它的资金来源,也影响了它的发展。”
陈鸥摇了摇头,笑道:“很多机构向我们提出参股请求,但教授坚持研究所不应受任何政治团体以及资金的影响。此外,研究所不是盈利机构。很多研究投入,从会计角度看可以说是巨大的làng费,只有置身其中的研究人员才能理解其真正含义。如果成立董事会,大部分当下看不到任何效益的研究将被砍掉,最终研究所将失去他前沿研究的意义,变成一个药品研究所。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和教授都认为,研究机构还是应当和市场适当保持一定距离。”
马埃尔道:“我们非常了解您的顾虑。我们愿意在合同上写明,路易斯集团放弃对研究所任何决策的投票权,只保留分红权。如果成立董事会,路易斯集团的派出董事,将只列席董事会会议,只听取议案结果,不提出任何议案。”
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研究所保留了所有现有权利不变,还争取到了路易斯集团的资金支持。但陈鸥仍然摇了摇头,笑道:“请原谅,但如果您真的签了这份入股合同,我恐怕您在路易斯集团的位置,就要受到质疑了,因为研究所并不赚钱。您保留的分红权,只是一个空头权利而已。”
马埃尔笑道:“当然,我们还希望加入条款,研究所现有及未来成果选择路易斯集团作为大规模商业开发的独家合作对象。反正研究所总是要转让研究成果的,而路易斯集团的开发技术和商业推广能力毋庸置疑,对不对?”
他说的轻描淡写,偏偏又充满自信。陈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片刻后歉意地笑道:“请原谅,我想起了您父亲詹姆斯先生,多年前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jiāo。刚才您说话的神气,和他当年非常像。”
马埃尔笑道:“很多人都说我比父亲差远了。”
陈鸥笑道:“那可未必。我敢说,您父亲在您这个年纪,只怕未必有您这样的风度。”
马埃尔笑纳了这个小小的恭维,说:“那么,我们的合作?”
陈鸥摇了摇头,歉意地笑道:“恐怕我真的不能答应。您知道,研究所涉猎多个研究方向,其中有一些并非路易斯集团擅长。而我们需要挑选最适合的合作伙伴,以尽快把相关成果安全地转发为临chuáng药物。我们相信,只要有时间,没有路易斯集团攻克不下来的项目。但在医疗领域,我们和患者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马埃尔叹了口气,笑道:“那么,我们把‘独家’改为‘优先’如何?”
陈鸥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对方的让步,说:“我还需要和教授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您答复。”
正在此时,陈鸥的手机响了,他简单看了一下就放入了衣兜。马埃尔明白今日会谈到此可以结束了,提出告辞,于是两人并肩向后门走去。
马埃尔问陈鸥:“您的名字真奇怪,噢!听起来像一个惊叹号。”
陈鸥笑了笑,道:“中国有句古诗,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父亲生前很喜欢这句诗,认为科研人员就应该远离人群,保持适当的孤独,因此他牺牲后,教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马埃尔道:“请代我向教授致意,祝他身体健康。”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埃尔在后门停放的车旁。一名女警官迎了上来,道:“陈教授,我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
这位是警官艾米丽?琼斯,陈鸥报案时即是她值班。陈鸥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目送马埃尔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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