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部的几个女兵都向我投来了异样的光芒,我不敢说那是崇拜,但至少是一种炙热的光。我心中想着前途不定,各种滋味涌上心头,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胡思乱想根本没法停止,转眼又过去了一个礼拜,白天训练,晚上开小会,有人一次又一次对我们重复着“无产阶级勇气”,倒也没有太大的恐慌。不久后,这一天终于来了。
前一夜我出乎意料地休息得很好,早早去了集合地,发现已经来了不少工程兵,负责发she任务的人已经连夜测试了很多次。
我一个人在集合地等到所有人到位,包括我不太愿意共事的飞行员伊万,然后列队走进了飞机里。
基地里给我们每人都配了一套飞行服,全是小日本的航空服配置,应该是从仓库里淘出来的。我们几个还好,王四川和伊万都是大个子,穿上那些衣服戴上头盔后显得特别的寒碜。
我们早早坐上了自己的位置,系上了保险带,听着驾驶舱里传来无线电的声音,外面有无数的声响,叫喝声和机械敲击的声音掺杂着,所有人都僵硬得要命。
不是紧张,只是无奈和麻木。
机身的固定卡架使用非常牢固的铁夹钳停在铁轨上,起落架被加上了这种铁夹钳,一共六个,每个有六十公斤重,用巨大的螺栓收紧。现在飞机即将起飞,需要把这些铁夹钳松开,得用很长的时间。
另一边所有的探照灯都在定位,风向非常重要,因为现在不是常规起飞,如果风压向下,我们会被压得下降过快,可能来不及提速就直接撞上深渊底部了。
我不知道外面忙碌的所有部分,但显然只要一处出问题,我们就小命难保。
应该是搬掉铁夹钳使得飞机震动,动dàng中王四川递给我们每个人一根烟,有人拿了,有人没拿。王四川又问在机舱里为我们做最后检查的三个战士,是哪里人。
三个战士一个是甘肃的,一个是山西的,一个是哈尔滨的。
王四川就稀罕地道:“怎么都是天南地北的兵。”
其中一个年长的道,他们是贺龙手下的兵,虽然年纪不大,但参加革命都很早,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那批,十一二岁在部队里当勤务员,没几年就全国解放了。都是苦孩子出身,除了部队没地方待。
我见一个是我老乡,和他用家乡话说了几句,小兵很高兴,但看得出他的高兴中透着紧张。
我苦笑,心想你紧张什么,等下飞的是我们。
他们检查完了之后挨个向我们敬礼,然后下了飞机,我看着就像遗体告别一样,突然特别难受。
裴青什么话也不说,在机舱里不能抽烟,那根烟被他把玩得不成样子。王四川拍了一下他:“别板着个脸,这次任务危险不大,鬼子坠机才死了一个,轮不到咱们。”
裴青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怕死,我不像你们有家里人。”
王四川道:“那好,你既然有这觉悟,回头如果飞机要减重,先把你扔下去。”
裴青没反驳也没不理会,而是反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飞机并不是探索这个深渊最好的办法。”
“不飞怎么下去?”王四川道。
“对于这种空间最好的探索方法是使用飞艇。”一边的朱qiáng道,“其实指挥部也有过这个想法,但听说建造飞艇的技术暂时还没有。”
“事实上什么技术也没用,如果没有这架飞机,工程兵也能直接修栈道下去。”裴青道,“为什么一定要用飞机?”
“也对,那未必不是办法。”老田道,“人多力量大嘛。”
我听得出裴青话中有话,但这种事也不能多问,正想转移话题,听到驾驶舱传来声音:“地面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们要准备起飞了。”
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说话了。王四川把烟夹到耳朵上,对我们道:“我们那里人的习惯,这样能带来好运。”
我们互相看了看,耳朵上也都夹了烟,只有裴青把烟叼到了嘴里,靠近了舱壁。接着是无声的十多分钟,我听见发动机开始预热起来,机身开始抖动。
我无法回忆起飞的最初过程,那段记忆对于我来说,是无比清晰而又模糊的,但我可以记起启动几秒后的事qíng。
因为铁轨是有弹xing的,飞机起飞的时候震动非常剧烈,剧烈到我一度以为它会脱轨,在飞起之前撞上大坝。
在这种震动中飞机急速加速,在第一秒,我们耳朵上所有的烟都掉了,裴青冷笑着叼烟看着我们,眼神很是不屑。
但是我没多少时间恼怒,随之而来的是头晕目眩,老田立即叫出了声音。
我死死贴住舱壁,觉得肠子直往喉咙上冲,几乎是咬着牙关才能把呕吐感压住。随着速度的迅速加快,我的喉咙整个发紧,难受到了极限,心里想着,不管是起飞还是撞毁,都他娘的给我快一点。
终于在我几乎晕眩而死的一瞬间,颠簸消失了,连飞机震动的巨大噪声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气流和发动机的声音。我刚松了一口气,机身猛地一沉,飞机倾斜,机头朝下急速下降。
我知道我们已经飞出了大坝,失重感让老田终于吐了出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抓住一切可以抓的东西。缓缓的失重感慢慢消失,一切都平缓下来,我一身冷汗看向裴青和王四川,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功了,只听无线电里伊万道:“已经进入平飞,可以解开安全带开始工作了。”
我很想大口呼吸一下,无奈没有了任何力气,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开保险带,跟王四川对视,看了看已经休克的老田。王四川也吐了。
骑马和坐飞机完全不一样,我心中苦笑,见裴青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舱口。
没有打开照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我招呼伊万把挂在飞机外面的所有照明打开。很快白光亮起,照出了一片dòng壁。外面布满了巨大的黑色花岗岩层,在白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深渊,我来了。我心道。
四十、飞行日志最早的一个小时,我们是在惊叹、恐惧、虚弱中度过的。老田醒过来花了十五分钟,朱qiáng后来也吐了,但他还是开启了摄像,让我们能观察飞机下的qíng形。更多的人都注视着摄像机。
那是如此幽深的景象,现在我夜间坐飞机的时候,看着舷窗外的黑暗,有时候还会惊醒,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
“黑云母花岗岩。”缓过来的老田清理完吐得一塌糊涂的头罩,来到我们后面,一边咳嗽一边道,“第三纪时候形成的,真想去敲一块下来当样本。”
一边的dòng壁只被探照灯照亮了一小部分,黑色的岩壁凹凸不平非常狰狞,老田看着那些因为常年压力形成的岩石纹路,开始给我们滔滔不绝地讲理论知识。
这些是我们没有接触过的,我们也就由得他讲。
慢慢地,两边的dòng壁同时远去,我们飞出了喇叭嘴,往巨大的空间深处飞去。黑暗侵入,探照灯渐渐什么都照she不到了。
在这里气流变得平稳,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飞机飞得很慢,我们来到中间机舱,翻开舱盖,开始观察dòng顶的qíng形。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无限的,只有dòng顶一定是有限。
然而飞机缓缓爬高,我们看到dòng项越来越近,却有一股泰山压顶之感。孙悟空被如来翻掌压下的那一瞬间,估计看到的qíng形和这个差不多。靠近了看,这个dòngxué的顶部犬牙jiāo错,断裂的巨石形成无数凸起的岩锥往下刺来,就像倒悬在头顶的无数险峰,随便蹭一下我们都会立即粉身碎骨。
飞机不再升高,在这种视角和速度上,我有一种错觉,我伸出手就可以抓住上面的岩石。离开飞机以后,我会吊在上面,看着身下满是云层的深渊直到死去。
很快,我们平息了兴奋,一方面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了,另一方面,极度的紧张过后,人终归会陷入平静。
到这时裴青站了起来,一个人去了投弹舱。
我和王四川对视了一眼,王四川说真是傻鸟多作怪,装什么苦大仇深。我苦笑,心说这种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确实很难相处,不过裴青确实是不合群,这可能是因为他过于聪明造成的。
试想如果你和一群明显比你幸福但又比你笨的人在一起,你也很难摆正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轮番做着观察笔记,基本都在说废话。在这片空间里,能观察的东西确实不多,很快变得无事可做。
三个小时后,我们开始下降,向深渊的底部降去。
飞机平缓地下降,我们全部拥到舷窗位置,帮助日记观察。
从朱qiáng的位置向下望,下面的迷雾犹如云层,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些棉絮一般的雾,在这个距离看去像是一整片柔软的固体,飞机可以直接降到上面。
但高度真正降低以后,这片雾气的真实qíng况就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种灰色的气体,因为其中的“汞”概念让我觉得喉咙发紧。我发现虽然雾气看上去是凝固的,但表层其实还在缓慢地流动,不知道是被飞机的气流带动,还是因为深渊里有微弱的风。
这时王四川和裴青打出了大量的曳光弹,刺入浓雾以后,爆出大量光斑,瞬间把雾气下的qíng形照亮。
什么都没有,迷雾中没有任何光影变化,好像这深渊远没有到底。有重金属的雾气挡住了雷达,这下面到底有多深恐怕只有降下去才能知道。
“全体戴上氧气罩,准备切入云雾层。”耳机里传来声音。
我们几个吃过亏的立即戴上了头罩,另一边的红灯亮起,开始闪动,飞机猛地一震,开始加速下降。我们用ròu眼看着,四周开始迷蒙起来。
能见度急剧下降,很快便降到什么都看不到,从舷窗看出去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样能看什么东西?”王四川道,“雾里看花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办法把这些雾清开?”
耳机里的声音道:“没办法,我们现在看看能不能穿透雾层,到下层去,在这期间只能是这样。”
开会的时候,老田曾经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一层雾气应该和地面上的云层一样,把这片虚无的黑暗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问题是这片云层到底有多厚我们并不知道。
这其实相当危险,因为如果浓雾太厚,我们很容易在里面偏离航线,一头撞上一边的dòng壁。如果老田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云雾下可能是深渊的底部,那我们同样没法看到下面的qíng况,甚至直接坠毁。
所有人都充当了飞机的眼睛,我们用尽一切眼力看着自己的方向,一旦出现qíng况就立即知会伊万。曳光弹不停地发she出去,看它会不会在下面撞到障傅物。
非常安静,谁也没有说话。飞机一直在下降,但是怎么也没有降出云层。
王四川终于问道:“老田,你是不是搞错了?再降我们就到底了,哪有那么厚的云?”
老田道:“你忘了这是汞雾吗,本来就不是云,这地方的深度本来就不好估计,我们只有冒险。”这时的他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王四川拍了拍耳机问伊万:“我们现在的深度是多少?”
“三千一百米。”伊万道,“老田,再降我们要撞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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